去看他的演唱会

自学生时代起，似乎就一直不能算得上是一个追星族。当年可以让女孩们瞬间分成几派、争得面红耳赤的“四大天王”，我好像从来没有迷过任何一位——但张学友，也许是其中稍有些特别的。

记得1990年上大学后买的第一盒歌曲磁带，就是张学友的《似曾相识》。趴在音像店的玻璃柜上，首先看到的，是盒带封面上学友搅拌咖啡的照片——深色的衬衫，一件咖色的毛衣随意搭在肩头，表情若有所思，整个人都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在那个最低温度达零下7摄氏度的阴冷的寒冬，瞬间就被眼前那幅恬淡温暖的画面打动了，当即决定买下它——尽管有点小贵，9块左右，几乎已占到我当月生活费的十分之一，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其实，寝室里真正迷张学友的是老六，她的床头常年都挂着学友的大幅海报。室友们每有机会看到这位实力派巨星的新出海报，必会千方百计搜罗了来，让老六常换常新。有回我在百货公司，偶然瞥见一叠从未出过的学友大海报，黑白的，极有艺术气息，于是光速放下手中正挑选着的东西，挤进人群抢到一张。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老六见到大海报时的笑容——像一朵花儿绽放开来。大学毕业前夕，班级的告别派对上，一位男生手持点燃的蜡烛清唱了张学友的《祝福》：“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地度过……”平时活跃的同学们瞬间沉默了下来，在烛火闪烁之间，有泪光莹然。

工作以后，担任法律顾问的一家大型企业经常会邀请一些著名歌星（张学友、刘德华、蔡琴、齐秦、谭咏麟等）来常举办演唱会，需要律师介入处理不少广告策划、演艺等方面的合约拟定及修改工作，这让我不仅有机会一窥不同明星对于接待、住宿、随行人员甚至饮用水方面的私人要求，还常常能取得数张位置上佳的内场票。记得2007年的张学友演唱会，是在淹城内城的中心广场举办的。当时是与好友——承办单位的人力总监Y君，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同车前往。除了看演唱会之外，Y君那天其实还同时肩负着现场调度、协调、指挥安保的重任。16年前的淹城不比现在，还是相对比较荒凉的，车子越开越黑灯瞎火，以至于路上大家都嘻嘻哈哈地打趣：学友该不会越走心越慌，觉着自己是进了哪家黑店吧？没想到快至淹城外城时却豁然开朗，两侧的灯光瞬间明亮起来，各色车辆停满了路边，绵延数里不绝——学友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那个演唱会之夜的多数细节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觉着从服化道、灯光，到学友的演唱、与观众们的交流互动、现场的气氛，乃至初秋季节里拂过肌肤的宜人晚风，都只能用一个词形容——perfect，完美，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来都有那么一点点梦幻……学友返场演唱的最后一首歌曲是《祝福》，额头早已沁出细细汗珠的他，对着每一个方向的歌迷都深深鞠躬，来回认真演唱了6遍——每一遍都一样的完美。当第一句：“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清唱出口，全场的气氛已达到了最高潮，人们纷纷站上了临时摆放的塑料椅子，疯狂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大声叫喊着张学友的名字。记忆中的Y君那天也尤为兴奋，半场过后，不仅把自己现场协调的重任抛之脑后，在学友返场时，还一把将我一起扯上了塑料椅子（此情此景，确实不宜太书呆子）……当张学友向着我们这个方向再次清唱《祝福》时，全场已自动演变成整齐的大合唱：“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彼时，Y君已完全抛开了平日里端庄干练的白领丽人形象，随着人群一遍遍忘我地大声尖叫：“张学友，我爱你! 张学友，我爱你! ”哈哈大笑的我，听不到自己的笑声，却兴奋地差点从塑料椅子上跌下来……归家的路上，一车人的嗓子都哑了，依然像疯了一样，一遍遍大声合唱着《祝福》，醉酒般狂放的感觉久久萦绕不去……

2017年5月，当我在奥体中心再次看学友的演唱会时，已是相隔10年之久。Y君早已去到了大洋彼岸，台下的歌迷似乎也换上了新的一拨，不变的，是依然的热情。学友也还是如从前一般亲切。几首歌曲间隙，他微笑着看向台下的观众：“你们有谁，听过我的演唱会吗？”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喊与尖叫声。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复10年前的狂放。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说：25年前，我买过你的《似曾相识》，拿过你的大幅海报；10年前，我看过你的淹城演唱会，修订过你的演艺合同……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喜欢你!可是，我说不出口……甚至，我自己都无法把这些琐屑的片段，梳理成流畅连贯的表达。和此时此刻挥舞着荧光棒、尖叫着的，或年轻或年长的人们相比，我与他的关联是如此淡薄，如此地微不足道——甚至严格意义上，我都不能称之为是他的歌迷，然而，他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嵌入过我整个青春时代，与我所熟悉的人和事之间，发生过一次又一次的深刻连接，几乎从未远离……耳边又响起熟悉的《祝福》，隔着灯光闪耀的舞台，隔着如潮涌动的人群，隔着一去不复返的似水年华，我们之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和他所代表的青春时代之间，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

自此之后，我就没再“看”过任何一场演唱会。我搬到目前所住的高层住宅后，因其中的一个敞开式阳台恰好正对着奥体中心，由此也开启了免费“听”演唱会的方便之门。自高楼上注目着灯光闪耀的奥体中心，如梦如幻，恍若从滨水的连廊，远眺位于湖心亭的戏台，人影婆娑迷离，歌声缥缈似烟，颇有另一番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