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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魂回故乡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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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那个被写《乡愁》的男人写进诗里的女人,走了。

走了,其实是另一次远行。这一次两人携手同行了。不过再遥远的行走,也总是以故乡为原点和半径的,否则,为什么要“叶落归根”呢?即使身难归,心也要归。于右任老先生风烛残年还祈盼百年之后,葬于高山,面朝大陆故乡。

这让我想起了余光中,在两岸分离53年后,他第一次回到了他的故乡——常州。

2001年11月1日下午临下班时,电话突然响起,市台办好友来电,说,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来了,约我去采访。声音里透着些许兴奋。

我平时就喜欢余光中的散文,买了好几本他的书,家里单位都放着,随时翻翻,吸取营养。下班后,我来到余先生下榻的常州宾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与常州表兄、表妹家宴后,已经在宾馆会客区等我了。那天我特意带了一本《余光中散文》,他稍感意外。我说很喜欢您写的文字,它流淌着一种自然的温情和美好的人性,他听后莞尔一笑。

话题自然就从他的这次常州行开始。他是结束了在苏州大学的讲课后,忙里抽空来常州的。这一次来常州是他离开大陆后第一次回故乡,与他离开时的常州,他说有云泥之别,变化大得无法想象。我提到了他的一篇散文《记忆像铁轨一样长》。其实我是做了一些功课的,特意提到这一篇,因为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一直要等到胜利还都,进了金陵大学,才有京沪路上疾驶的快意。那是大一的暑假,随母亲回她的故乡武进,铁轨无尽,伸入江南温柔的水乡,柳丝弄晴轻轻地抚着麦浪。”说到了他的外婆家,话匣子自然打开。他虽然祖籍福建永春桃源镇洋上村,但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倒是武进的外婆家却时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回忆武进漕桥镇上东边半条街都是外婆家的,造了64间房子,而地基却有96间。这些房子非常考究,一般都有四进,有天井有楼屋。外婆家祖上是当官的,书香门第出了很多读书人,有不少都进了北大、清华深造,星散在祖国各地和海外。余光中的外公是省中的老师,伯伯孙有光是抗战时期的县教育局长,漕桥小学、原来的武宜路、锡宜路都是在他的建议下建造的。

回忆起与表哥表妹在一起的日子,他感到最快乐。“我们在一起捕鱼捉蟹,郊游踏青。跳进乡河里,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他的夫人范我存,是他的堂房阿姨孙静华的女儿,也是他的表妹。孙静华当时在南京工作,范我存与妈妈在一起,两个年轻人自然一见如故,又是亲戚更是亲上加亲,爱情之火就在两人心中燃烧起来。余光中开心地笑着说:“就在那时我成功地俘获了表妹的芳心。”

对于外婆家,他还有另一层的感恩之心。1937年日军在南京制造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余光中父母带着他四处躲避战火,而日本军队在后面紧追不舍。路上要过一条公路,白天不敢过,晚上潜伏在公路边,等敌人的坦克隆隆开过之后赶快冲过公路。一路颠沛劳顿逃到了高淳,却发现日寇铁蹄已经赶在了他们前面,再逃毫无意义。余光中又回到了漕桥,在外婆家高宅深院的呵护下,度过了动荡的时光。后来他又到了宜兴周铁桥,从那里辗转到了上海再到香港再到大后方。1948年余光中到了福建,就在这年,他最后眺望一眼故乡,跨过海峡。说到这里他十分感慨:“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50多年的等待。”

然而,这一次虽然他回到了故乡,但还有遗憾,因为日程安排紧凑,没有时间回漕桥祭拜先祖。他说明年清明节一定会来常州祭拜先辈。我和他约好,下次还来采访余先生。

临了,我请他在我带去的《余光中散文》上签名留念。他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逸敏先生留念。余光中,2001.11.1”。

果然,第二年他如约而至:2002年4月4日上午,余光中偕夫人又来常州。我也如约再一次采访了他。在母乡武进漕桥,余光中指着院子里的一口井,说,那时候我和表兄妹就经常从井里打水。尝一口,井水依然清洌甘甜。

那天上午在扫墓时,他和妻子在芳草萋萋的亲人坟前恭恭敬敬地点燃了三炷香,青烟袅袅,乡思缕缕。余光中手捧一束鲜花,跪下祭拜,这让我立刻想起他的著名诗句:“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如今,想起两次对余光中先生的采访,我只觉得他与夫人并未远去,只是另一次故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