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市 漫 游

生活在一座城市，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一座河流的漂动，该是多么荒芜的心灵。

人与河流的关系，就是人与自己血管的相亲。庆幸的是，我生活在一条河流边的城市，常年的水蒸气对干枯的生活给予浇灌。因为一条河流，它从我内心漫过，这样看起来的我，面目生动新鲜，和这个城市的植物一样，终年葱绿葳蕤。

尤其是到了秋天，河流的水，几乎是一夜之间变蓝的。在秋天的风起云涌里，我打点最简单的包裹就要起程去远方，这时候，我生活的城市，就是一个客栈了。有一次，我在火车上望着这个城市在山脚下徐徐退去，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揪心。

在这个人流熙熙红尘滚滚的城市里，我同万物一同静悄悄生长，也同万物一样不动声色黯然衰老。生活这条牛鞭，每天都在挥舞着落下拍打着尘世的你，尽管你标榜淡泊名利，宠辱不惊，生活在世外桃源，但这条鞭子从来没有停过，它抽打着你直到奔向人生末路。所以热爱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越活越胆小，越活越敬畏，生怕中途有个闪失。

想起在这城市有一人，是我故交，几年前的一天，脑溢血发作，一口气就没再接上来，从此和我走失。那天从火葬场归来，我在馆子里大汗淋漓吃了半斤牛肉面，还喝了两瓶啤酒，一个响亮的饱嗝打得我摇摇晃晃。我这样做，似乎是要慰劳自己，似乎是要迫不及待地享受生活。

朋友的走失，就像一勺盐，融化在大海。后来的日子，我才隐隐约约觉得，一些墨色心事，如雾霾一样弥漫，念起那人在时，只需几句简单话语，就似阳光如瀑布驱散雾霾。而今，只有自己独自吞咽。那样的时刻，是一个人在大海边徘徊，海潮如脉冲频频发送过来，内心的涌动简直让人不能独自承受。才懂得，一些人生中的失落与痛苦，是均匀分化在未来人生日子当中的。

城里一个诗人说，一个人失去了痛苦，才是最大的痛苦。他解释说，一个人要对生活保持长久的疼痛感，有痛感的人生才是丰厚的。这是对痛苦本身的抚慰，也有对痛苦磨砺过后的期待。爱因斯坦也说过，年轻时痛苦万分，成熟时才甘之如饴。我对痛苦与幸福的看法是，平常人生，痛苦与幸福，就是铁轨延伸的两端，是相伴相生的，没必要去刻意体验痛苦，也没必要去羡慕别人的幸福，等你完全活出了自己的人生，拥有了你灵魂的深度，就不错了。

我在这个城市的很多精神滋养，来自于那些黑压压的文字。文字如蝙蝠，一到夜晚就戴着墨镜成群结队飞舞出来了。蝙蝠是靠嘴里发出的声波回音来寻找方向的，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人。我对这样的生活也偶有抱怨，写了这么多年，依然清贫无名。有天回乡下，看见一辈子当农民的侯三，就种玉米、红薯、洋芋，全家人吃饱了，还有节余，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得学学人家的心态。

我在这个城市的饭局酒局出没，蜜蜂一样在蜂巢里嗡嗡嗡。不过，街头小馆子里也有藏龙卧虎，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也有招摇撞骗。偶尔我像暴风雨一样倾诉衷肠，过后发觉什么也没说，只是劫后余生，倒有某种虚脱的感受。

这些年我似乎才明白，人活在尘世，就是活在自己建造的迷宫里，幸运的人，找到出口了，但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是左冲右突在自己的迷宫里，大口喘息。

我虚构的生活，与我在这个城市的漫游，阴阳两极，和谐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