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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四十年前“自学考试热”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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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T01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1983年深秋,萧瑟的秋风中已带有几分寒意,扬子江两岸却卷起了一股有数万人参加的“自学考试热”。笔者也被卷进了这一湍急的洪流中。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整整三年过去后,数以千计的自学者好不容易捧到了一张张用心血染红的大专文凭。苦涩的汗水和喜悦的泪水交融在一起,努力和成功终于握手了。如今40年过去,每每想起此事,我都夜不能寐,忍不住想拿起笔来,记录那些在夹缝中顽强生存和发展的自学者。

隆冬时节,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常州桃园新村一家普通居民的住宅里,天天聚集着一群自学者。他们当中有新华书店的营业员,有纺织厂的锅炉工,有照相馆的摄影师,有供销社的仓库保管员。他们争论,不息地争论,一个难题争它半个小时,于是疑云消散,茅塞顿开;他们探求,执着地探求,一篇文章从各个角度探求它出题的可能性,于是人人心头流淌着一条明亮的河流。

此刻,大家正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组长”的发言。这位未经上级任命而由大家民主选举出来的学习组长,似乎比那些单位里委任的组长们“权威”得多。在一起复习,大家都愿意聆听他的高论,而他又总是欲扬先抑,往往在大家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慢吞吞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几句话就使那些解不开的疑团迎刃而解。他姓华,人称华师傅,年方三十有五,矮矮的个头,瘦瘦的脸庞,“老三届”的知青。上山下乡的风雨已在他的额头和眼角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痕。1979年回城后,他被安排在一家纺织厂当粗壮工,考大学,年龄已大大超过;念电大、上职大,领导的算盘还拨动不到他这样的人。感谢党和政府开办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就像一场冬后的春雨,唤醒了那些在十年浩劫中遭受践踏的几乎濒临枯萎的野草,使得一大批寒门子弟求学有路,报国不再无门。

1983年下半年以来,这位粗壮工取得的成绩是:党史84分,哲学85分,现代汉语90分,形式逻辑92分,文学概论78分,现代文学作品分析77分,古代文学78分,外国文学78分,古代汉语86分,各门单科成绩均名列全市数千名考生之前茅,10门课的总分为常州市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状元。这位仅仅只有初中毕业文化的工人,每次考试却使那些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都望尘莫及,其成功的秘诀何在?华师傅轻描淡写地说,“我是靠笨鸟先飞”。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每逢听辅导课前,他先要把作品看上两遍,不懂之处打上问号,重要地方画上杠杠;听课时全神贯注,从不跟同桌交头接耳,钢笔在纸上“沙沙”不停,老师讲的他全部速记下来;回家后,不管时间多晚,家务多忙,连夜要把笔记整理出来,并归纳出要点,在一旁编出易记的句子。如此,一节课别人花两三个小时,他起码得翻一至两番。因而,他的自学笔记成了一些学友们竞相争阅的“手抄本”,到来年第二轮考试时,借阅者仍络绎不绝。他认为:自学不仅是智力的竞赛,更是时间的拼搏。为此,他把业余时间全都扑到自学上。三十四五岁的人,还未交上女朋友,父母和亲友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他却说“慢慢来,不着急”。在他的天平上,一头压着婚姻大事,一头压着自学考试,自学这一头自然要重得多。为了取得好成绩,他一再推迟恋爱,错过了不少择偶的机会,真是甘蔗没有两头甜!他可不这样看:“别人以为没有对象很空虚,我则认为缺乏知识才是真正的空虚。”

在红梅公园幽静的绿树丛中,人们常见到一位打扮入时的少女捧着一本书在攻读。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白胖胖的脸庞上常常旋起两个酒窝,给人以甜蜜的印象。她是著名作家高晓声的大女儿——常州市新华书店营业员高腊英。这位名门闺秀与华师傅这类自学者不同,父亲是省作协副主席,省里有人,市里有路,由他出出面,给有关方面打打招呼,女儿上个电大或者职大,也许是三个指头捏个田螺,不成问题。但小高没有选择这条“捷径”,她立志像父亲那样,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参加自学考试以来,有几次成绩考得不够好,她没有像一些人那样打退堂鼓,而是知难而上,锐意进取。她的基础并不很好,中学五年是“文革”后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中学度过的。因此,只要有辅导课,不管在哪里,也不问掏多少钱,她都风雨无阻。不懂,就老老实实向老师请教,向自学得好的朋友请教;不熟,就多找些辅导材料,多做些练习题。

近年来,她和本书店内的一位职员相爱了。这对恋人在工作中建立友谊,也在自学中增进爱情。别的青年人的恋爱是在舞场上翩翩起舞,在林荫大道上轻轻漫步,在饭馆里品尝美酒佳肴,他俩的恋爱却是在公园中背诵古代文学、外国文学中的名篇、名句,在一起研究、讨论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湖畔派诗人……

“自学考试风怒号,卷我头上三重毛!”写这两句诗自嘲的是某医院的一位药剂工,大家称他杨师傅。他原先喜欢写写小说,搞点业余创作,但收效甚微。编辑的退稿信上,不是说他功底不够,就是劝他多读些文学名著。人是需要一点刺激的。于是,他便发愤参加自学考试,决心好好打它几年“墙脚”。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每次考试,他门门及格,大多数课目的成绩,不是60分,就是61、62分,同学们都羡慕他运气好,夸他额骨头高,然而,谁会想到,这60分的背后,他花费的艰辛劳动,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别的课不说,就拿古代汉语来说吧,将近一年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在攻读这门“把关课”,天天与大师许慎、段玉裁、王力先生彻夜常谈。一年中,他把北京大学郭锡良教授主编的计有1082页的三本《古代汉语》和南师大主编的《古代汉语释要》苦读了不下十遍。你随便举出一个例句,他马上能说出这是哪一章、哪一篇,甚至哪一页上的,答案是什么,真叫人惊叹。古代汉语中的“通借字”,变幻莫测,难以辨别,为了攻下这一难关,他把书本中所有的“通借字”摘录出来,和本字进行对照,从而将它们搞得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教材中有关文字、词汇、语法、修辞、断句、音韵等方面,有几百个概念和定义,他一一制成卡片,把它们背得滚瓜烂熟。古汉语中的词类活用、名词用作状语、意动用法、使动用法,以及宾语前置,他不仅反反复复弄通其基本原理,还从书中摘出上千个例句,逐一进行解题。一门课的笔记竟有半尺多高。一年中,电影电视基本与他“绝缘”,许多轰动一时的电视连续剧,其主要情节和主人翁妇孺皆知,同事们在一起热烈议论时,他居然不知所云,变成了“桃花源中人”。临考之前一个月,他还要把爱妻和孩子送到岳母家去“隔离”。有人问他:“你又不想当官,何必这样自讨苦吃?”想不到他的回答竟是:“酒鬼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女排讲‘人生难得几回搏’,汉语言文学,学海无边,以苦作舟,搏击其中,心中觉得十分充实。这种充实比起饭馆里觥筹交错的充实,比起舞场上良宵金曲的充实来,不知要有滋味多少倍!”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里采集的几株荠菜花,也许谈不上他们就是标本,更不敢言他们比富贵的花卉更有价值,然而,他们确实是几株值得骄傲的野花。透过他们,不也使人闻到一股春的气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