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旸·三全道人
日期:01-16
版面:
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这回梅先生敦促我记录一些读印的体会,虽然令多年不关心印学理论的我倍感压力,每写一篇其难倍于刻印数方,不过几年实践下来,停下步伐,进一步深入思考、重新审视传统的脉络,对我来说也显得更为迫切和重要,尤其今天要说的这位甘旸,影响巨大,而往日对其理解并不深刻,今重读其印章,又有很多新的发现,有耳目一新之感。
甘旸是一位理论和实践并臻高峰的印家,他在《印章集说》卷中梳理了六书、玺印的来龙去脉、历代印章的形式特征,探讨了各种材质以及印章、印泥的制作方法,提出“篆法”“章法”“笔法”“刀法”的概念。虽有囿于时代尚不成熟的观点,却也有时至今日仍能振聋发聩极其根本的认识——“印之所贵者文,文之不正,虽刻龙镌凤,无为贵矣,时之作者不究心于篆而工意于刀,惑也”,此真针砭时弊之良药;他在“章法”一节中谈到,“挪让取巧,当本乎正”,此语与《书谱》“务求平正”“复归平正”之旨暗合,本末关系,值得学者重视;而其论“刀法”尤其高明,胜出时人,论刀而围绕“笔意”“墨意”展开,“心手相印,各得其妙”“曲则婉转而有筋脉,直则刚健而有精神”,中的之语,妙极妙极。
他总结刻印家有一种“深细印”,观点亦鲜明特出——“古印原不务深细,深则文不自然,细则体多娇媚,纵极工巧,终难为鉴赏者取也”,令人拍案叫绝。前日我于小红书日志言及陈巨来之流刻印不可取,遭人“攻击”,当然也有很多支持者,古人刻印非不深,恃腕力耳,非易刀清底之类,古人朱文非无细劲者,却格外注重线条的质与量,尤重丰富性,陈巨来印风能成一时风尚,审美何其日下矣,古人早有定论在此间。
甘旸临摹了大量的古印,“尝叹顾从德《集古印谱》木刻本摹刻失真,神理不存,为辨邪正法,乃依秦汉原印为范本,用铜玉摹刻,尽数载之功,成《集古印谱》五卷”,很多现在仍能看到,用他自己的话说“古人不多让也”,确实可以乱真。上海博物馆有祝枝山临米芾手札,亦可乱真,后有王文治跋云,“古人无所不学,信矣”,可见古来功夫,无甚捷径,一流高手的准绳,却没多大分别,乱真是必要前提,米芾四十前亦只是“集古字”而已。如果说苏宣继承了文彭复古的印风,开拓了古文入印以及其他多种印章形式,那甘旸就是以秦汉为根基,发扬光大了斯篆朱文印风,为后来的梁千秋、邓石如印风开了先河。像“萝月山房”“太羹玄酒”“聊浮游以逍遥”这类印章,梁千秋、邓石如都有直接临摹或局部取法,风格则如出一人之手。
甘旸说斯篆作白文,“太流动而不古朴”,然其摹文彭“寿承氏”白文即是小篆,疏朗婉转,高古特出。他的白文印不离典型,置于秦汉印中毫不逊色,这里讨论一方他的朱文“三全道人”,这种笔画两端锋芒毕露的朱文略为少见,加上“三”“全”两字横划屈曲,一方面凸显笔意,更显流转姿态,一方面形成三密一疏分布,极富趣味。全印活泼灵动,却以粗笔压之,不至失于轻佻,如笔画两端不露笔锋,即成邓石如朱文一路。仔细分析,此印煞费苦心,重在笔墨,气象正大磅礴,惜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