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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25年老师,每到教师节,仍然拒绝被称为蜡烛、春蚕。这些貌似经典的譬喻其实有着致命伤。越来越虚弱的老师,如何滋养健壮的孩子?不,我的生命要长长久久,还要生动活泼,孩子需要这样丰富、有趣的老师。从教第三年,我就给自己写下:我是根,却要开出自己的花来。
我曾经特别期待校园:期待纯真的孩子、儒雅的老师,期待共同创造的每一节课、每一天;期待欢快的歌声和惊喜的发现,期待宝贵的生命在校园丰盈。
我曾经特别痛恨:为什么孩子们眼里无光?为什么那么多奇葩规矩?为什么有那些盛气凌人的呵斥?为什么该活跃的时候死气沉沉,安静得可怕?
教育应该是美好生活的样子。没有省察的教育是不值得做的。教育指向未来,也一定关照现在,没有当下的美好,何来奢望不确定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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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贤达周有光说:不要站在中国看世界,而要站在世界看中国。把中国换成中国教育,同样成立。
过去的短短几十年,我们已跨过了祖辈几百数千年。喘息甫定,一个“更残酷的、更美好的、更难以界定”的世界已经扑面而来。孩子要面对的未来课题是什么?《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认为,人工智能和算法将战胜人类,99%的人将沦为无用阶层,失去工作。哪些人能活着?会创新创造,有设计感,能交流合作。未来希望在于AI干不过人的地方。
诺奖排行榜上,榜首的美国以不到5%的人口获得70%以上的诺贝尔奖,注重通识教育功不可没。通识的意思是广博的知识,是社会生活最需要的一些东西。
好的教育能让人触类旁通地精晓任何学科,驾轻就熟地胜任任何职位。也许这就是磨刀和砍柴的关系,无用之用,堪为大用。
追求幸福是人类行为的最深层动机。未来人的平均寿命延长为150岁,幸福感就提升了吗?活出意义感,是现代人直面的课题。这种意义感,是要从小培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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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忘记教育的本质,也即不要忘记为什么要出发。
教育就是生长。生长是自由的,有节奏的,也是浪漫的。让孩子成为孩子,让他慢慢来,哪怕笨拙的、低效的。就像我们每个人学说话、走路、吃饭、穿衣,所有的第一次,那么笨拙,那么执拗,又那么可爱。这是生命自己的舒展,是对自我的突破和发现。
这些都是不需要教的,就像植物开花,鸡雏走路,知了蜕壳。孩子有孩子的节奏,孩子有孩子的审美。大人只要给一点空间,多一点耐心、包容心。
如果说教育最大的价值在哪里,那就是引导。教育源自拉丁语educare,意思是“引出”,把孩子固有的素质由内而外地引发出来,就像苏格拉底的“产婆术”:孩子在你的肚子里,只不过借助我生出来了而已。
清华大学心理学系某团队调查了30多万中国中小学生,发现大部分孩子出现了“四无”的状态:学习无动力、对真实世界无兴趣、社交无能力以及对生命价值无感。这样的一群孩子,能扛起未来吗?
没有伟大的梦想就不会有伟大的行动,所有登顶人类奥林匹亚之峰的巨人,无不是梦想火把始终熊熊燃烧、为改变世界而来的人。好奇心、梦想、行动力,以及人格的培养,对人的一生成长至关重要,是无数个“0”前面的“1”。
好的教育必定激发人的内在动力,把发动机装到每个孩子的心里。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努力把人引导出“洞穴”。今天,这个伟大的“引导”,还有多少老师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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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艰难但是正确的事情。
有人说有教育理想是好的,但不能太理想了。有人说教育人有书卷气是好的,但不能太书生气了。似乎是对的,公正公允,不偏不倚。
现在可怕的不是理想过于丰满,而是现实太过骨干。有些人说着正确的废话,类似于《皇帝的新装》里的老大臣,为显示勤劳和忠诚,每天忙忙碌碌,干着自己都未必相信的事情。一个开学典礼,千校万校已经卷出了天花板,各种玩花样,就为了所谓仪式感。就没有一个人问问孩子们:你们喜欢怎样的开学典礼?
教育最大的矛盾依然是:孩子日益增长的对优质教育的需求与现行教育的不适应的矛盾。
教育少不了仰望星空的人。乌托邦、理想国不是一种理想吗?共产主义不也是一种理想吗?当今社会不是太理想了,而是太现实了,乃至躺在肥胖的利益上不想动弹。
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理想色彩的行动才可贵。谁会想到,一个小小淄博会烧得红红火火,烧出一片希望。谁会想到,一个村BA,一个村超,却能够吸引大半个国家的眼球。
今天教育变革也是如此,并不需要新的要素。只需要对原有要素重组,就可能从石墨变成金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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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相信且喜欢的事情。
天性驽钝,不谙人情世故,不喜迎来送往。父亲说我像柔石,也有长辈、同仁好言相劝,但我就像柔石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真的吗?不至于吧?”年轻时颇吃了些亏,年纪略长,大家都知道了这么个人。试图规劝的人也死了心。反而落得自在。
但是心中清楚,悠悠万事,有些事非要赤子之心不可。陶行知说,人生为一大事而来。也就是说,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恰好撞入了教育这等好事,则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报。哪怕举世皆浊,也决意为此掬一脉清流。
我希望自己的状态是:从事着根的事业,活成花的姿态。我的首届学生多年后赠语,“虽说青春躲不过岁月这把刀,但在我们每个人关于青春的记忆里,都有这么一个文采飞扬充满理想和正能量的精神导师”。
上善若水,师者亦如水。我从运河边而来,从江北到江南,从长江中下游漫溯到长江上游。变化的是人生轨迹,不变的是流淌和寻找。就像我曾说过的:
我是一条河,从远方而来,沿途遇见无数年轻的河流。我们交汇,激荡,又各奔前程,但彼此流注了生命的气息。我的生命渐渐消逝,而沿途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绿洲。年轻的河流会继续奔流,代替我去往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