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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卢浮宫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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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4版:文笔塔 乐享       上一篇    下一篇

2006年,第一次去欧洲,我们从意大利坐汽车进入法国。

车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疾驰,一侧的崖壁被阳光照射,放出耀眼的白光;另一侧的地中海,海水碧蓝,从悬崖脚下向远处伸去,就像一块巨大的被悬挂起来的蓝布,平整而没有褶痕。突然想起法国现代诗人瓦雷里的诗:“太阳休息在万丈深渊的上空,作为一种永恒事业的纯粹劳动。”日出日落,是太阳的本分,没有意识也没有目的,诚如老子所言“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只是年复一年,结果却被当成了自然和宇宙有意识的伟大工作。

到了巴黎,我们直扑卢浮宫。被视为华人骄傲的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全世界旅游者都要“到此一游”的打卡三大件:蒙娜丽莎、胜利女神和断臂的维纳斯,我们都来不及细看,径直奔向了法国厅。

法国厅的正式名称是德侬馆,是卢浮宫最大的展厅,厅里陈列着十八、十九世纪法国最伟大画家的作品,均为当时最著名的历史画。全世界的博物馆,必以本土的艺术家为自豪。国家如此,地方如此,卢浮宫亦如此。这些画家大多出生于法国大革命的前后,处于西方绘画史上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时期,如大卫、籍里柯、德拉克罗瓦、安格尔等。他们的这些作品尺幅巨大,称巨作一点也不过分,非超大的展厅不能展出,非精力旺盛、才能出众的画家也不能画出。

《拿破仑一世及皇后的加冕礼》是这些大画中最大的画。高6.2米、宽9.8米,总面积有60多平方米,是典型的巨作。1793年法国的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波旁王朝的皇权体制。拿破仑当上了第一执政,东征西讨,用战争输出价值观,意图摧毁欧洲各国的君主制。胜利使他忘乎所以,背弃了初衷,放弃了平民理想,成为新的君主。为了炫耀自己的胜利和荣光,他举行了盛大的加冕典礼。画家路易·雅克·大卫奉命创作了这幅作品以记录这次盛会。

画面上拿破仑手持桂冠正要给跪着的皇后约瑟芬戴上,本该履行这一仪式的罗马教皇庇护七世缩在皇帝的身后,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个场景。皇权凌辱了神权。画家大卫极为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瞬间,将拿破仑的志得意满和目中无人表现得淋漓尽致。四周站满了观礼的人众,有皇帝的亲属和爱将,各国致贺的官员,一个个披金挂银,珠光宝气,场面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真是“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胜利者抛弃了革命时期平民式的朴素,法国重新回到了旧王朝贵族式的奢靡。

身为画家的大卫,既是法国大革命的参与者,又是拿破仑新政权的文化代表。他以画笔真实地记录了这个特殊的时代和特殊的人物,同时也在画中深刻地体现了自己的多面性和复杂性。

在另一侧墙面上悬挂的是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一件以海难为题材的作品。木筏上一群沉船后逃生的人们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泊,与死神做着最后的抗争。黑夜中,失去生命的苍白人体,面临死亡无奈而悲痛的生者;远方微微的晨曦,海平线上露出的模糊帆影;求生者挣扎奋起,拼尽全力,发出最后的求救呐喊。阴沉的色调,金字塔形的构图,构造了画面纪念碑般的沉重。整件作品惊心动魄,极具张力,把人类在灾难前的绝望表现得无以复加,仿佛是人类命运的一则寓言。

厅中展出作品最多的画家是欧仁·德拉克罗瓦。他是法国浪漫主义绘画的代表,也是法国的骄傲,法国的货币上就曾印有他的头像。作为籍里柯的学生,他有着籍里柯的宏大气魄却不曾沾染后者的忧郁激愤。卢浮宫给了他特殊的礼遇,展出了他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但丁之舟》《西阿岛的屠杀》《苏丹之死》等等。他的《自由引导人民》,也称《1830年7月的革命》,描绘的虽然不是1793年的那场大革命,但却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性。画中主角的自由女神,是一个平民装束的女子,手举红蓝白三色旗,带领着市民们迎着硝烟、举着刀枪、踏过街垒。那种坚定和无畏,在烟火的衬托下,显出一往无前的信念和气概。在每一次的社会变革中,平民们都能找到理由,成为现行制度的对抗者。2019年,我在塞纳河左岸亲眼目睹了一场“黄马甲”(反对法国政府“加征燃油税”的抗议者)与警察的对峙。街道上被掀翻在地的汽车残骸,示威者们连绵蜿蜒的车队,此起彼伏响着的口号,突然升起的黄蓝色烟雾,人群中随之奏起的《马赛曲》,刹那间,我想起了这幅作品,仿佛置身于当年的街垒之中。法国的近代史是和革命运动紧密相连的,巴黎更是首当其冲,在不到一百年间,至少有四场运动在巴黎发生(包括“巴黎公社”)。这一切都在法国绘画中得到了表现,也在卢浮宫的画廊中得到了展示。

当然,卢浮宫还有其他不同类型的法国画家,如米勒、科罗等;还有其他不同类型的法国画派,如巴比松派等等,都以不同视角、不同手法表达了对时代和社会的看法,成为不同时代的标志。因此,艺术作品是一个国家的历史记录,一个民族的精神画像;博物馆展示的不是供视觉愉悦的装饰品,而是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象征。通过博物馆,就能了解其国民精神和文化传统,了解这个国家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卢浮宫珍藏着法国的历史,也展现了法兰西民族的文化骄傲,是世界文化史的宝库。

在许多人看来,艺术与世事无补,其实,艺术才是人类最有价值的劳动和财富。与瓦雷里诗中所描写的太阳一样,艺术从事的似乎也是永恒事业的“纯粹劳动”,好像无所事事,但又意义重大、必不可少。在人类历史中,权力和制度都不是永恒的,艺术才是永恒的。个体融入艺术之中,就是融入了宇宙的永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