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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千垛花正黄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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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在金坛,有许多来自兴化、高邮、泰兴、宝应、姜堰等里下河一带的先民。时至今日,最少已经是第三代、第四代。他们延续家族传统的语言习惯、生活习性,故而,我们常常把金坛流行的官话称之为“淮扬话”。

我一直以为里下河是一条河。到了兴化才知道,里下河并不是一条自然流淌的河流,而是对广袤的苏中地区里河、下河流域形成的冲积平原的统称。

许多年以前,里下河一带处处是湖荡沼泽,常常水涝泛滥,为了治理洪涝带来的祸害,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便开挖网状深沟,垛成高出水面的一方又一方的土堆,成为可耕作的垛田。这个过程大概起源于唐朝750年。据说,到了宋金战争,金兀术为了防御岳家军,在此建造八卦阵战壕,将开挖的泥土堆成土丘、土圩,作为防御屏障。渐渐地古战场消失了,变成了千垛泽国之乡。

垛与垛之间可以行船,利于运输;长长方方,种植蔬菜便于浇水。当地人用形状像斗,两边有绳,两人引绳,提斗吸水的“戽”;或者是长长的柄的戽子,站着舀水,稍一使劲,能把另一边的地也浇湿。由于垛田排水良好,土地肥沃,最适合种蔬菜。上世纪50年代里下河一带就有了“垛田油菜,全国挂帅”,而以兴化的千垛镇的垛田油菜花最为著名。故有“河有万湾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的写照。

我看过江西婺源的油菜花,那是依山势而形成的一片又一片梯田的状态;我看过中国最晚的青海油菜花,那是以矮小著称,高度不及小腿。但兴化的万亩油菜花,却给了我“花开金满地”的强烈视觉冲击,那种壮阔景象美不胜收。花在水中,水在花间。一切都在流动,仿佛时间的河流负载着情感万物,仿佛光阴的朝朝暮暮悄无声息,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波光里悄然行进。

为我们撑船的船工郑宝生,今年50多岁,身体硬朗。他告诉我:这里的垛田都是每家每户自己种植、自己收获。平时不需要管理,全是自然生长。油菜花收割后,种植菊花。一年两季。

我好奇地问:“这样的种植有多少收益?”

他笑笑,回答:“其实种田赚不到多少钱。现在主要是靠人来人往旅游收入。我做船工,老伴在附近摊位卖土特产,儿子、媳妇干导游。一年全家收入二三十万。2019年游客最多,来了270多万人。这一年我们家收入也是最高,在城里还买了房。”

我再问:“有多少?”

郑宝生只是摇摇手,露着大牙,不肯说。

我告诉他,金坛有许多来自里下河的人。

他晃晃脑袋:“这个不奇怪,我祖上就是从苏州阊门迁移过来的,郑板桥和我还是直系亲戚。当年兴化十年有九年荒,贫穷,有相当一部分人逃难到外地。我们祖上是在朱皇帝打败张士诚后,强行迁徙的(历史上称:洪武赶散)。听爷爷说,祖辈是有钱富商,在苏州城里的门面房有一整条街。迁到兴化后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

我看到过一个资料,介绍金坛从苏北迁徙而来的乡民,大体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里下河洪涝灾难,逃难后自愿定居在此。一部分是太平天国长毛屠城后,清政府强令从苏北迁徙过来。

四月,江南的金坛早已是繁花似锦。那微凉的柔暖的,即便是五更时分,不带寒意的雨丝,滋润着大地。虽然我身在兴化,恍然如梦,感觉流水正将往日的岁月连贯。看着漫散的金黄色的油菜花,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家乡春红的桃花、蓬勃的樱花、暗香弥漫的海棠。

与兴化的朋友交流关于先民迁徙的过往。朋友坦率地说:主观上是迫于生存压力、统治者的淫威,客观上还是起到了人类大融合的作用。我表示赞同。是的,正因为迁徙,给各方也带来了不同的地域文化,相互融洽、相互交融、相互结合,无形中促进了文化的新生。

无论是何地盛开的花朵、无论是何方春夜游弋的明月,不老的四季轮回间,人类的生命在无穷尽地不停地更迭。那跨越长空银河的故事里,有辛酸、有悲欢,还有数不尽的星辰,绽放出寰宇的辉煌与灿烂。

我悄悄捡起一朵油菜花,淡淡的花香依旧清爽,花瓣的脉络依旧新鲜,虽然看不到雕刻的光阴,也难以察觉到它随风行走的步履。可是,我还是闻到了千年旅程的一丝踪迹。

千垛黄花作信使,再凝重的思念也会悄无声息地散开。

在路上的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祖先、可能是他的祖先,守着窗棂,于同一扇窗口下深情地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