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

那时的夏还有落日晚霞和满天星光。

我二十二岁以前一直住在农村。夕阳西下的时候，父母就从街上卖菜归来。父亲烧好晚饭，母亲洗好衣服，我便提桶井水泼在门口水泥地上，井水在灼热地面滋滋作响，热气瞬间蒸发，水泥地面便留下一片水渍。我和二哥抬出竹子编的凉床，摆出几把椅子，父亲端出几碗菜肴，母亲提出竹烧箕装的米饭，我们就开始享受夏的晚餐。此时，天边定有或红或紫的晚霞，那晚霞的光影有时会映红墙壁，映亮树丛，给村庄披上霓裳的外衣。父亲端杯老酒，吮着螺蛳，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有滋有味，晚霞映着他那古铜色的肌肤，分外迷人。母亲总是在晚饭后擦干净竹床，端出盆切好的红瓤黑籽的西瓜，那瓜刚从井水中捞出，清凉甘甜。

入夜的夏更为迷人，我洗完澡，便和二哥躺在凉床上乘凉，轻摇蒲扇驱赶蚊虫，仰头就可见满天星斗。那星星铺满天空，有密有疏，有明有暗，北斗七星光芒四射，银河波光粼粼。有时，能看到一两颗流星瞬间划破天空，跌落于远方。父亲说，那是圣人或文曲星下凡。夜色渐深，间或看到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慢慢地从东方而来，渐渐地向西南方移去。哥哥说，那是从上海飞往南京的飞机。在我看来，上海和南京也和天上星星一样的遥远。渐渐地，夜深了，身凉了，便进屋休息，睡梦中脑海里常有满天的星斗扑闪扑闪。

夏天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村前的清清池塘。那水波纹不惊，近处清澈见底，蓝天白云倒影于塘中央一动不动。而塘边柳树和槐树上的蝉鸣则一声接着一声，可是再喧闹，也不能惊扰夏天的宁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后来读到这句诗时，便深知其味。

那时的我也喜欢垂钓，常戴着父亲斗笠，去塘边阴凉处钓鱼。选好位置，将鱼钩轻轻抛洒，“扑”的一声，打破一池碧波，水面便漾出圈圈波纹，不一会儿水面恢复平静。在蓝天白云倒影处垂钓，虽鲜有鱼儿上钩，但却有独钓日月长的意味。在明亮而又寂静的阳光下，看池边夏日光影流动，看远方青青的稻田，天边葱绿的树丛，此心一片悠然。一直到傍晚时分，池塘边传来鹅鸭的叫唤声，我便收钩回家。此时，塘边会有一两个老农荷锄走过，走入暮色霭霭、炊烟四起的村中，山村的夏夜又开始了。

如今，我独坐于城市筒子楼的窗前，在空调丝丝凉风吹拂下，闻听外面的蝉鸣，看灼人的日光，想起故乡的夏——想那午后的浓荫，想那村前的清清池塘，想那夏夜的满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