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翰· 高凤翰印 家在齐鲁之间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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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凤翰,奇人也。
前面多篇讨论印章的文字写起来大多有些压抑,最近三数篇又兴奋非常,要说的似有千头万绪。高凤翰此人,在艺术史上绝对是一位极其瞩目的明星,无论其他,仅印章一项,我认为就可以自成一派,可供后人学习处极多,只可惜此种才情学识,恐少人能到。此处列举他两方印章,一方是代表性的“家在齐鲁之间”,众所周知,另一方是他的自用姓名印。当然,仅此两印完全无法展现他篆刻的高度。他的印章似乎可以囊括两极——极工稳沉厚与极豪迈雄浑。前岁曾临摹他的“游戏”朱印和“雨中春树”“画障诗魔石顽印癖”白文印,今日重翻印谱,按捺不住钦佩景仰,先临摹一方他的“墨磨人”,过会回来继续说。
《历代印风》收录高凤翰的印章居然有201方,数量惊人,数倍于《篆刻丛刊》,这可能因为高凤翰这般正大雄浑的艺术品格无法为日人所欣赏,反而令他的作品较多保留在了国内。黄惇先生称他是“徽宗印派由前期的徽派转向中期的八怪四凤派的旗手,为八怪四凤印派的中坚人物”,中坚是肯定的,承前启后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
高凤翰,字西园,号南阜、南村,山东胶州人,他的父亲做过类似教育局长的官,所以他幼承家学,“以诗文名乡里”,据他印章与书画砚史中的资料看,他曾用的字和斋号共有七八十种之多,可谓多情,远超项元汴。四五十岁时举贤良方正,先后做过几个地方的县丞和县令。后来受到官场斗争牵连入狱,出狱后弃官卖画自给,这时右手因病残疾,改用左手作书画。他有诗自述:“自从尚左分丁巳,万事皆如转世事。忽见三生旧影子,拈花已省梦中身。”老天很公平,身体的残疾却促使他更深刻地挖掘自己认识自己,从而进一步迸发出桀骜狂放的生命力。我们现在从他的印迹中,可以看到“左臂”“左手”“左画”“左军痹司马”“左军步兵”“左军司马”“丁巳残人”“一臂思扛鼎”“左手髯高”“老作航头尚左生”“后尚左生”这些字眼多次出现,“尚左生”是元代郑元祐的号,郑亦病臂,大概高凤翰暗暗把郑元祐作为榜样,希望自己也成为郑那样的文艺界领袖人物吧。命运的各种打击摧残,反而使他的生命得到了升华。
他早期的书画精工细腻,后期的书画印章高度统一,粗头乱服、泼辣恣肆,从他画中的题跋看,他对于“青藤白阳”的营养颇多吸收,安徽博物院藏有他的书画合璧卷,画中牡丹敷色沉厚、荷花根茎气势如虹,观之令人血脉偾张,精神一振。他的行草书刚健沉厚,望似杂乱无章大出意外又笔笔皆在法理之中,他的隶书近郑谷口,狂放胜之,观其书特能想见其豪迈之姿。他的印章不拘一体,古文、小篆、缪篆、鸟虫、隶、楷,异彩纷呈,且多随形,也许是他对人生社会的一种挣脱?这与他《砚史》中的很多砚石有共同之处,不尚方整,诸形皆备,自由、天真,镕天地于一握。《砚史》中收录了他最宝爱并亲自书画题跋的砚石一百六十余方,洋洋大观。由于翻刻拓本工程浩大,又由王应绶、吴让之几位刻工相继完成,所以我们今天所见难免失真,不过我曾细读其中研铭及跋文,高情逸致,跃然纸上,如“守文外敷,冷骨中抱,寄我性情,与尔同调”“紫电青霜,风清而驶”“尔拙我同,我拙尔容,庶几乎太古之风,吾与尔乎始终”“无地不堪施面目,逢人便可露肝肠”,想象他以一人之力收集上千方砚石,据说有时还要抱着心爱的砚石才能入睡,已是文人自娱的极致模范,他的《砚史》也成了后来文人玩砚的楷则。此处友情提醒,嗜好有好坏,砚石性极寒,虽细腻胜于婴儿肌肤,实不宜同眠哈哈,好的印石倒是质地温和,与人亲近。
“高凤翰印”这方自用印不出汉印规矩,线条浑融古拙,起伏有致、斑驳迷离,真有铸印的沉厚,又似汉碑的正大宽博而不以粗重取胜,这一点在我看来已是极为难得,应是其用心之作,“锥画沙”三字可从此处味之。传说高凤翰敛藏古印五千余方,他对汉印的认识恐怕常人无法匹敌。他的白文印多有此种探索,惜到此淳厚者亦不甚多。我曾留意高凤翰其他印章中所用“凤”字,变化多端,有上“工”下“凹”者,离奇古奥,六书所不载,不知其所从来,可知其见识广博、取法多方。
“家在齐鲁之间”白文印有大小两方,此处选录代表作性质的大印。小者为正方形,确不如此枚长方印面壮观,主要因印面纵向笔画的排叠加强,壮其气势,以何雪渔“笑谭间气吐霓虹”白文印较之,何印浑厚处尚逊一筹。按印款“康熙壬寅”,此印乃其四十岁所作,尚在出仕之前,正值壮年,个性已经彰显无遗。此印现藏上海博物馆。
“不抱云山骨,哪成金石心。自然奇节士,落墨见高襟。”这是高凤翰的诗句,艺术的表达终究只是表象,与作者的性情人格不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