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缘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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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说起茶缘,其实很简单,只是偶尔的闲情让我和茶有了缘。
上世纪60年代,我家住在紧挨着运河的西门普济街,全家七口人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父亲爱好喝茶。没自来水时,家里吃用的水都是从运河里挑上来,倒入家中的大水缸,再用明矾搅动,沉淀杂质。父亲有洁癖,嫌这样的水不够纯净,便在雨天里让家人用铅桶收集瓦楞流下的雨水,我称其为“天水茶”。父亲一向节俭,舍不得花钱买好茶叶,喝的就是没有名的散装茶叶,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纸层层包裹,泡茶之前解开,倒一小撮在杯子里,从不用手抓。父亲平时很严肃,但喝茶时是平和可亲的。也许是茶温润了他为生计操劳烦愁的心,每天上班前的喝茶时间是他最惬意的时光。
小时候,外婆出门走亲戚总会带上我,我也乐得小尾巴似地跟着。到了目的地,亲戚会热情地奉上茶,大人们人手一杯,小孩子会给一杯甜腻腻的糖开水。记得10岁那年,我去远房舅舅家,舅母给我的糖水杯子里加了几片茶叶,我喝到了人生第一杯茶——糖茶。微甜的糖水中漂浮着些许细碎的茶叶,有点甜,有点苦。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原来,少年时茶是成年礼。
转眼中学毕业了,我被分配到地处三堡街的常州第五织布厂,在织布车间当学徒。师傅高大魁梧,他的名字“高浩灿”曾被写进厂志《能工巧匠》一栏。师傅亦喜欢喝茶,而且喝得很勤,一天得换三次叶子,班前、班中、班后。听师母说,师傅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他不挑剔,青茶、绿茶、花茶、红茶,随便喝。因为三班倒,师傅喝茶讲究“浓、烈、满”,在我看来,主要功能是提神。
师傅的茶杯是普通的特大搪瓷茶缸,每天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茶垢。冬天的时候,一次喝不完,就把茶缸放进茶捂桶里保温。茶捂桶是木头做的,桶里以棉花铺底,加棉垫覆盖,寒冬腊月保温半天,茶还是滚烫的。平时上班,茶缸便放置在值班室兼工具房里。到了大热天,有时修理故障布机弄得口干舌燥,我就匆匆跑到值班室,端起茶缸“呼噜噜”喝上一通,再加上热水,事后师傅也能知晓。每当这时,师傅总是笑意满满:“没关系,茶泡了就是要喝的。我喝了几十年的茶,一开二开都能分辨出不同的味儿。”听闻此言,我心中暗自敬佩。师傅不仅是能工巧匠,肚里很有点古文底蕴。他熟读过《三国演义》《水浒》及野史杂记,那里面的精彩片段或对话可张口就来。《水浒》里一百零八将的绰号,师傅更是一个不漏、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和师傅得空,一边喝茶、一边“接龙”梁山好汉绰号,那真是你来我往,天衣无缝。现在想来,学徒时能和师傅一边畅饮茶水、一边谈古论今,满满的自豪。
1976年底,我作为“常州市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成员,第一次来到茅山,派驻在乾元观工区戚机知青点。单间宿舍虽窄小,却很清静。白天随知青一起上山劳作,收工后回到宿舍,泡上杯茶,捧上本书,往往夜深人静,看得津津有味。虽说那是一段乏味的日子,因为有书有茶做伴,倒也自在清浅。1977年春天的一个周末,同为工作队成员的张朝忠大哥来看我。他是土生土长的茅山人,从部队回到家乡后,当上了茅峰脚下生产队队长。没多久,被县里推荐加入工作队。张朝忠问我平时喝不喝茶,我说喝呀。他从军用挎包取出一罐绿茶,往桌上一放:“来,尝尝,这可是刚从茅麓茶场下来的雨前茶。”
我立马泡上一杯,抿了几口。入口是有点香,但喝下去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见我不置可否的样子,张朝忠说:“回味要等一会儿。”果然,扯了几句闲篇,喉咙下似乎有一小股气息在集合,悠悠地往上升腾。那醇厚的香气挡也挡不住,就快顶到我的下颌。我脱口说了句:“好茶!”张朝忠得意地笑了,很快就收住,说:“难得你这样喜欢,这罐茶送你了。”雨前茶可不一般,要摘嫩绿的春芽。后来我没敢再尝下去,怕收不住嘴,想着要带回家给更爱喝茶的父亲。
那年腊月,有一天雪后放晴,张朝忠开着手扶拖拉机,带着我观赏茶场。远远望去,茶田上空云蒸霞蔚,仙气涌动。张大哥兴奋地告诉我,大片大片的茶树,全仗着老天用雾来润湿它,用雨来洗净它,用雪来映衬它。那一回,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受教了:这山坡上的茶香是来自骨子里的,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吸收雨的灵气、雪的精髓。
我从茅山返城后,工作单位几经变动,但爱喝绿茶的习惯一直保持着。如今退休了,少了许多纷扰和纠缠,卸掉了复杂的思想负担,可以安之若素,素面朝天。时有朋友相约喝茶,一杯绿茶在手,那个清纯甘洌,更觉“人间有味是清欢”,一如诗仙李白感叹茶能“还童振枯,扶人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