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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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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眼中之人吾老矣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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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昨日和老婆开玩笑说,写点东西,除了督促自己、报答梅先生的深情厚意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益处,就是能记录、寻找很多去过没去过的好玩地方哈哈,比如董思翁有“延陵村图”、别桥有淳化阁帖、丹阳有“延陵季子碑”、焦山有“瘗鹤铭”原石,这也是学习金石书画的好处之一,无处不在的考据问题。

相对于先学戴本孝的画而后再关注其印章,石涛的画我开始并不是太喜欢,潜意识的原因可能是因张大千从他受益(这里跑题一会,看多石涛和张大千后,发现大千认真学石涛那会真是可以乱真,不让古人,只是后来慢慢丢弃石涛多了,有了自己的面目,在今日看来,还是格调降低了)。最早是钟意石涛的印章,很突出很自我,入印内容也别开生面且非常经典,所以艺术的根本还得是思想。人生多幸运,因为交多良师益友,在学过黄子久、沈周、董其昌、四王吴恽这些之后,去年忽然想要深入看看石涛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据说学石涛可以“壮胆”,蒋老师正好送来石涛全集,年内临摹了90多页,算是初步对石涛有了一些认识。看他的笔墨并无甚新鲜东西,他跳出古人的途径,似乎只是观察自然的角度发生了变化,有些甚至接近现在拍照的效果,这样想来,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角度才对啊。他的笔墨较董其昌一脉更为抽象化,这就是他所说的“我用我法”之处,也是“四王正脉”排挤他的原因所在,本无对错,新安一脉大多采取这类画法,尺度较难把握,今天看来,山水画之不古,也是由此拉开序幕。

印史一般不谈石涛,不过而今看来,石涛是程邃篆刻一脉中极为重要的人物,从思想到形式,都有集大成的意味,有人甚至认为他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程邃。今天我们还能看到100多方他的自用印,而且风格统一,并且有很多关于印章的诗文,最有力的证明是他的《与高凤冈论印诗》——“书画图章本一体,精雄老丑贵传神”,知道书画图章需要一体这点已经极为不易,何况付诸实践身体力行。还有一些别人讨论他篆刻的诗文,如与石涛谊在师友之间的梅清在《赠印人蒋季虎》中说,“西粤高人石大师,偶然游戏一为之……”,大意是说石涛偶然刻印,培养出来的学生篆刻都已经非常特出,从侧面说明当时他的印章已经享有盛誉,今天看来,他的印章也是与他的书画完美统一、同臻高峰的。

比起前人,石涛的画中用印特多,这也能看出他对自己印章颇为自负,也说明他对艺术整体的追求与前人有明显不同,也算开一时风气吧。然而如今很多作者喜欢到处盖印,我认为未尝不可,不过,首先要看印章水准,与画面是否匹配,其次,钤盖位置尤为重要,盖得好是画龙点睛,反之则是画蛇添足了。且古人用印、钤印特为讲究,万万不可失之轻易,钤印毕竟是一件隆而重之的事,又特能体现作者的审美等综合素养。

由于与程邃、戴本孝这些具有强烈遗民气质的前辈气味相投,石涛除了天分极高,思想和艺术理念难免也受到他们的启发、影响,他的入印内容也是他思想的浓缩和反映。“大涤子”,是与程邃同慨,有“涤清”之意;“瞎尊者”指失明之人,希以复明也;“苦瓜”俗称“癞葡萄”,外青内红也,此皆明志之印。另外,石涛关于艺术理念和师法来源的印章特多,如“我法”“搜尽奇峰打草稿”“前有龙眠济”“梦董生”“痴绝”“不从门入”。我曾临摹过他很多印,也曾关注到西泠黄易和后来的黄宾虹先生有过近似的评论,大概是说新安这些印家的印难见姿态,曲高和寡,很有道理,难怪小林斗庵编撰《中国篆刻丛刊》时都未收入石涛印章,究其原因无外乎作者需有好古之情,又需积学而成,实令叶公好龙辈望而却步。

最爱他刻杜工部这句“眼中之人吾老矣”,诗意苍茫,印亦苍茫,形神合一,今日学院里非陈巨来不学的学子们如何能理解这样的印章呢。脑海中忽然冒出上回离开钱君匋纪念馆时与友人告别的光景——偶一回头,见钱君匋所书对联“短梦如斯,人间一霎沧海,高歌未了,江上数痕清风”,岁月如电,昨日难再,让人顿生百般慨叹。

因临摹石涛画而断断续续读了一些他的诗文,“不立一法、不舍一法”是他的绘画主张,而他的诗文和书法也是面目多样,自由烂漫,真正做到了他自己所说的“高山流水情难竭,贯古通今何以别”。这两句诗是题于好友后人吴南高画像上的,这位吴南高是歙西世家,几代人都与石涛有着深厚交谊。在歙县有个叫做“丰南”的小山村,风光秀丽、人文荟萃,村有一溪相贯,溪名曰“丰”,故又称溪南,石涛说“我生之友交其半,溪南潜口汪吴贯”。石涛一生与这个美丽山村缘分很深,他的很多作品与这个桃花源般的世界有关。全诗非常动人,看似称赞勉励他人,其实也是作者精神世界和自我追求的映射。艺术家的作品里承载了太多的真情和千古不变的至理,以此而论,古今实无分别。

石涛的书法也是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曾刻意临摹多种,因与南田友善,揣测他定与南田有过深入的探讨,有一种行楷之间的落款与南田有异曲同工之妙,得古人欹侧激荡之趣;一种学褚河南,与倪云林小楷融为一体,展之即为草体,精力弥漫如痴如醉,与徐渭的题画小草难分伯仲;另一路常见的学钟繇小楷,笔笔刻画,如刀入石而又变幻万千、绚烂莫测,真得钟太傅神髓;还有一种像极八大山人行草而出以楷书形态,结字外紧内松、用笔如锥画沙,达到了干净明朗毫无修饰的境地。他为生存也好、为求自我突破也好,一生都在不断的探索中,总之活着就是斗争,一场无休止的自己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