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速朽的时代。
专注力洞察报告显示,当代人的连续专注时长,已经从2000年的12秒,下降到了8秒。在碎片化的生命里,所幸,还有博物馆这一事物,提醒着我人类所拥有的浩瀚文明。
海派·青铜器
我很喜欢刘慈欣在《三体》中的名句——“给岁月以文明,而非给文明以岁月”。事实上,以刘慈欣原创小说为框架改编的《流浪地球2》中,主创团队借剧情中的移山计划和数字生命计划,再次强调了“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人类,是万物之灵,而非一堆冷冰冰的数据。
我第一次走进博物馆,是20年前的上海。那时博物馆还未实行免票政策,我和好友凭学生证享受了上海博物馆门票的半价优惠。参观上博的细节已然模糊,仅记得青铜器展馆给予我的震撼。
上海博物馆是海内青铜器第一大藏馆,位于一楼的青铜器馆拥有400多件常规陈列的青铜器重宝。青铜器在古时被称为“金”或“吉金”,很多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都认为,中国历史发端于青铜器。展厅内不乏国际级的宝藏,如清朝光绪十六年(1890年)出土于陕西扶风县法门镇任村的西周大克鼎。在周朝奴隶制的尾声,我国就有了“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元士三鼎”等关于青铜器的使用规定。随着这种等级、身份、地位标志的演化,鼎逐渐成了权力的象征。西周大克鼎便是大贵族膳夫克用于祭祀祖父的重器。而将西周大克鼎捐赠给国家的潘氏后人与常州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2018年5月,我两度前往陕西,终于抵达了当年出土西周大克鼎的陕西省扶风县,并参观了始建于东汉的法门寺,圆了几十年的一个梦!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今世的擦肩而过。
遥想秦皇汉武、大唐帝国,往事悠悠,一穿越就是千年。
多元·国际化
我延续至今的很多爱好,多数萌芽于江南常州,成长于海纳百川的上海。走出国门看世界是一个,走出国门的过程中逛博物馆又是一个。2010年,我担任了上海世博会的志愿者,其间所写的文字后被收录于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医海宝的世博足迹》一书。在这之前,我虽然也有几次出境游的经历,但几乎不会特意去博物馆看展;而这段志愿者的经历不仅加快了我走出国门的步伐,还为我打开了一扇博物馆的世界之窗。
欧洲是文化的高地,佛罗伦萨则是高地中的制高点,也是我最爱的欧洲城市。佛罗伦萨又名翡冷翠,是新月派浪漫诗人徐志摩的译法。不知诗人笔下《翡冷翠的一夜》,可是在前往米开朗琪罗广场的小径上写就?
米开朗琪罗简直为佛罗伦萨而生,整座城市随处可见米大师的雕塑。除了学院美术馆内的真品,无数个仿制“大卫”守卫在佛罗伦萨的各个角落。佛罗伦萨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之一,也是美地奇家族的大本营。在大名鼎鼎的乌菲齐美术馆,波切利特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启蒙了我对西方美学、对欧洲文化的感受,以至于更有名的奥赛和卢浮宫也无法撼动乌菲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作为世界级的历史文化名城,佛罗伦萨一度称霸地中海,也遭受过黑死病的肆虐。时至今日,那些过往的辉煌与传奇、艺术与文明……点点滴滴都映照在了托斯卡纳的艳阳下。
东南亚诸国则各有各的文明。
泰国、马来西亚、越南、印尼、新加坡、柬埔寨、老挝……虽然每个国家都不大,但都有着自己的文化特色。以我去过次数最多的泰国为例,在国内名不见经传的素可泰,曾是泰国素可泰王朝的首都,也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素可泰王朝中最有名的国王兰坎亨大帝不仅将当时的暹罗发展成为地区性大国,还支持创造了沿用至今的泰国文字。我在素可泰游览时,特地参观了以兰坎亨命名的国家博物馆,泰国第一部文学作品——“兰甘亨大帝手稿”的复制品便收藏在此。同时,兰坎亨国家博物馆内收藏了很多历史文物:如一楼藏有14世纪的行走佛铜像,二楼的佛像群则集中展现了素可泰艺术、阿瑜陀耶艺术和曼谷艺术,分别对应泰国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后来,我在曼谷坐机场快线前往素万那普国际机场时,赫然发现,有一个站名即以兰坎亨大帝“Ram khamhaeng”命名。
文明总在不经意的细节处闪回。
越南的胡志明市美术馆、柬埔寨的吴哥窟、罗马的古罗马露天遗址群、老挝琅勃拉邦的数十座庙宇……有些或许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博物馆,却同样展现了文明的璀璨与时间的力量。
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些光辉与破碎、繁盛与湮灭,让我感动于人类的伟大,又感怀于人类的渺小。
什么是隽永?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传承·乱针绣
去年春节,和家人游览镇江西津渡时,赶上了镇江博物馆的特展——《凤鸣高冈——吕凤子艺术·教育·人生》专题展。
吕凤子,何许人也?
展览中介绍,“吕凤子(1886-1959)是20世纪我国著名的教育家、美术家,中国现代职业教育的重要发轫者,‘江苏画派’(‘新金陵画派’)的先驱和最重要的缔造者之一。”本次策展人、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周京新评价:“吕凤子先生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标杆。因为有了凤先生,传统中国画中十分值得珍惜的奇崛野逸经典基因多了一脉纯净的传承血缘,让我们能够从一个比较近的距离,领略传统中国画水墨写意经典多元的自然信念、不竭的写意精神与宽厚的大爱情怀。”吕凤子的高徒、画坛大家徐悲鸿则赞誉其师为——承历世之传说,开当代之新风,三百年来第一人,非凤先生莫属!
我是书画外行,相比书画展,吕凤子先生的教育成果、师友团展品及正则绣更令我印象深刻。早在10余年前,我刚到报社时就听闻了吕先生的大名——蜚声国际的江苏省首批非遗乱针绣(正则绣),便是由吕先生与常州籍学生杨守玉共同创造。
1910年,吕凤子在上海创办了我国最早的美术专科学校——神州美术社;1912年,他捐献家产,创办了丹阳第一所女校——私立正则女子学校(1925年更名“正则女子职业学校”);抗战爆发后,吕凤子在重庆璧山县兴办江苏省正则职业学校蜀校(1938年)、私立正则艺术专科学校(1942年),并于1940年出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国美术学院抗战时期的合并校)第三任校长。吕凤子在多年教育生涯中培养了包括杨守玉在内的一大批大师级人物,如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张书旂、谢孝思、吴俊发等,被誉为中国美术界的“百年巨匠”。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说起来,吕凤子与常州,乃至镇江与常州都关系匪浅。据记载,评价镇江“天下第一江山”的南朝梁武帝便是兰陵人氏;历史上,镇江下辖过常州,常州也下辖过镇江,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按照当时的行政划分,吕先生也可以算作常州人。不过,不管吕先生是哪里人,他的文化遗产、精神财富都影响了包括杨守玉在内的数代常州人。这正是中国历代文化人给予我们这个民族最宝贵的财富。这一簇簇星星之火,延续着崖山之战后中国人的精神火种。历经数千年的冲刷,断而不散、死而不倒、腐而不烂,不断重构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核。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常州名士恽寿平。
明末清初,恽南田主动放弃了总督府的荣华富贵,与出家的父亲退隐杭州灵隐寺,晚年穷困潦倒至鬻画为生。
是他傻吗?恽南田一手将失传的没骨画法提升至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当然是足以占据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一席之地的顶流才子,但比天纵英才更宝贵的是他的俊逸高迈、铮铮铁骨。
不必慨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因为,“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是中国人的脊梁,也是我们文明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