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消失了牛屎田鸡

日期:01-15
字号:
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2023年几次回故乡,从莳秧到秋收之后,每次在田间地头巡游,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牛屎田鸡不见了。在故乡度过了四季,我一只牛屎田鸡也没见到。虽然这个季节,它应该土遁冬眠了。

不久前家里收完稻子,跟父亲闲聊,父亲也是蛮意外,说确实没看到有牛屎田鸡了。虽然弟弟说夏天还有的,但我和父亲夏天都没见过牛屎田鸡,青蛙也是极其罕见。我今年只在黄梅天时在门口的水塘里见到一只青蛙,而小蛤蟆(还不是大蛤蟆)倒是不少。夏夜我在故乡,用手机录下的一片蛙鸣,应该多是蛤蟆声,本来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蛙声,主力应该是牛屎田鸡和麻岔田鸡。很多人误以为是青蛙,其实青蛙多在水塘叫,叫声和牛屎田鸡麻岔田鸡也不同。

牛屎田鸡,是故乡对一种小型蛙的俗称,肚白,背呈褐色,因其背部色泽图形颇似牛粪,故乡口耳相传,称其为牛屎田鸡。我不知其学名,身边这方面专业人士少,只能依靠度娘检索对比,觉得像是“泽蛙”的一种。

麻岔田鸡在故乡属于大型蛙,体形仅次于成年大蛤蟆,比一般青蛙大,官方归类应该是虎纹蛙,背上有斑点条纹,故以麻岔相称,术语为虎纹图案。通常有两种,一种是青褐色,一种是暗褐色。暗褐色者颜色跟牛屎田鸡接近,长相也最为接近,但不是同样品种,体形比牛屎田鸡大许多。麻岔田鸡在老家也称山鸡,河边的旱地上也多,我小时候老家食用的青蛙,其实多为麻岔田鸡。

在故乡,牛屎田鸡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数量最多的田鸡,没有之一。牛屎田鸡捕食飞虫,是一种益蛙。它们盘踞在稻田、池塘、田埂边的草丛里,一不小心,一脚都能踩死几只。过去路上常见被过往车辆行人压死的小田鸡,多是一跳跳过路时被误杀的牛屎田鸡。过去住老房子,室内还是泥地,家里经常有牛屎田鸡。即使后来楼房浇了水泥地面,家里牛屎田鸡和小蛤蟆也常见。

虽然牛屎田鸡因为体形太小,逃过了被贪吃的人类佐餐的命运,但是,牛屎田鸡还是没能逃过人类的捕杀。

牛屎田鸡曾是鸭子的最爱。我小时候,故乡农家养鸭子还是跟自己养鸡一样,但跟养鸡最大的不同,是养鸭人家的小孩,有一个重要任务,要钓田鸡喂鸭。这个钓田鸡,其实就是钓牛屎田鸡。

牛屎田鸡多,其实很容易捕捉,徒手也能扑到许多,但徒手捉田鸡,毕竟费劲低效。通常就是做个布网兜,口上逢一圈竹篾或铁丝,再在网兜口沿上接根细竹竿,长短趁手,这就做成了装成为战利品田鸡的网兜。然后再找根细竹竿做钓竿,也不用长,一头系根长线,纳鞋底的布线或细尼龙绳都可以,连钩子都不用。钓田鸡的工具就做好了。

田鸡有两个习性,害死了自己。一是嘴馋,草丛稻田里一有动静,它们便会扑将过来,吐舌吞食,它们捕捉害虫也是这样;二是,它竟然还吃自己的同类。都说虎毒不食子,但田鸡却食兄弟姐妹儿子老子,不知道是田鸡太馋或者根本看不清饵料,还是它本性就吃同类,反正,钓田鸡(包括牛屎田鸡)用的饵,其实就是牛屎田鸡的腿。先徒手扑杀一只牛屎田鸡,撕下一条腿,用钓竿上垂下的线头系紧,然后随手在田埂边的草棵上抖动,牛屎田鸡就扑上来,而且咬住了还不撒嘴;用布网兜一接,钓竿一抖动,被钓着的牛屎田鸡一松嘴,便掉进布兜里,再无逃生机会。那个时候,在稻田里钓田鸡,尤其钓可以食用的麻岔田鸡,也是一样的办法。

当年的牛屎田鸡真多啊。每年夏天的傍晚,我们附近每个村子都会看见小孩子(男孩居多,也有女孩),拎着布袋钓田鸡。只要一会儿功夫,就能钓许多牛屎田鸡。回到家,将牛屎田鸡扔进鸭棚喂鸭,鸭子还小时,还要将牛屎田鸡剁开喂。扔进鸭棚的牛屎田鸡几无逃生的可能,鸭子的嘴啄食是非常快捷的。

在我小的时候,养鸭人家每年都是如此,不知道一个夏天会干掉多少牛屎田鸡。直到后来,高考恢复,大多数孩子都洗脚上岸,努力读书去了,而且,故乡也出现了养鸭专业户,散养鸭子的农家也越来越少,牛屎田鸡才躲过了顽童的手、鸭子的嘴。

牛屎田鸡除了用来喂鸭子,还被用来当放黄鳝的饵料。我小时候放黄鳝,通常用一根小竹竿,系上带钩的尼龙绳(黄鳝劲大,普通布线钓田鸡可以,放黄鳝不行),钩上的饵料,其实就是牛屎田鸡的腿。将放黄鳝的钩子插在有水的稻田里,或者排水沟里,第二天一早,收钩,多会有收获。对于黄鳝来说,牛屎田鸡的腿也是美味。

但是,即使面临顽童的无情钓杀、鸭嘴的凶狠、黄鳝的扑食,每年惊蛰之后,牛屎田鸡依然一年又一年地从冬眠中醒来,如约而至,而且数量依然庞大。这么顽强的生命力繁殖力,实属罕见。

自我上大学客寓北京之后,因为俗务忙碌,多在春节回故乡,那时牛屎田鸡正在冬眠,自然不知道地里世界的变化。这些年淡出职场,一年四季都有时间回到故乡,也得以重新去观察地里世界的新变化,最震惊的发现,除了萤火虫不见了之外,就是连牛屎田鸡也不见了。至少,今年春末、酷夏、中秋和初冬,我在自家的稻田里池塘边,连一只牛屎田鸡也没见到,更不用说自家院子里了。这几年倒是每年都能在自家院里见到小蛤蟆。

我和父亲交流,见多识广的父亲认为,大概还是因为农药用多了,牛屎田鸡绝迹了,至少在我家附近。我也认同父亲的判断。

牛屎田鸡这么庞大的群体消失在它们世代生活的世界,很少被人留意到。只有我,在自己的生身之地也将不保的时候,才会像猫哭老鼠一样,凭吊它们的消失。毕竟,我小时候,也曾是牛屎田鸡的大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