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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长姐亲似母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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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有句俗话叫“长嫂如母”。可在我的心目中,我的长姐亲似母。

当然,这是在我懂事后才滋生出的真切感受。在我那不更事的稚童岁月里,我对大我14岁的大姐(长姐),几乎没啥印象。因为她早在我三岁时就出阁了。

直到我九岁那年,常州解放了。在我即将进学堂开蒙前,妈妈带着我到城里三堡街车水弄的大姐家去走亲戚。就是那次进城(在我记忆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城)的路上,妈妈絮絮叨叨,给我讲了一路大姐如何疼我爱我的故事。妈妈告诉我,“你肯定不记得了。打你出生开始,一直病殃殃的,你还在襁褓里时起,你大姐就心疼你,宝贝你。当时,我们家穷得叮当响,我经常要跟你爸出去拉车忙生计,你几乎是大姐把你抱大的。你三岁那年,大姐刚出嫁,你就得了一种怪病,已经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差点丢了小命。刚刚新婚的大姐,竟不顾她婆婆的反对,更不顾劳累,每天从城里赶到乡下来,一连十多天,天天守着你,抱着你,心疼你,难过时就暗暗流泪,一哭就是小半天。后来,她的眼睛见风就淌泪,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妈妈还告诉我,“你大姐夫也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要不是顶着他妈的巨大压力,护着你大姐,自己的新婚妻子,怎么可能天天往娘家跑呢?”听了这一大段往事,还处在蒙昧期的我,其实并没全懂。但我从心底已经记住大姐和大姐夫对我的好了。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的一段经历,对大姐就更感恩了。

当时,刚解放不久,新生的红色政权面对百废待兴百业凋零的破碎山河和美蒋反动派的挑战封锁,为了应对粮食短缺的民生大事,就实行一种统购统销政策。在青黄不接的季节,为解饿肚子的燃眉之急,我和大我两岁的二姐以及小我五岁的小弟,每天天不亮就得赶到城里去排队买生面条,否则家里断粮就揭不开锅。运气好时,我们姐弟仨能排到三份面条(一般一份是一斤),运气不好时,我们排在买面条长龙的后面,等轮到我们时,面条卖光了。如此一来,全家老小就得饿肚子。脑子活络的二姐灵机一动,“走,找大姐救我们。”她带着我们直奔三堡街去了。说实在话,我们天不亮就往城里赶,等到这日上三竿时分,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一到大姐家,大姐见到我们三个可怜的弟妹,二话不说,立即盛上三碗香喷喷的大米粥或泡饭和鲜嫩崩脆的酱菜,让我们姐弟仨充饥。她嘴里还念念有词,“作孽呀,乖乖,快点吃。”一碗下肚,不饱,还要添半碗。姐弟仨吃饱了还不算,大姐还想着爹妈呢。她家米瓮里只要有米,就会毫不迟疑地盛上满满一海碗,让我们带回家。有时,她家米瓮空了,她向左邻右舍借米,也让我们带回家给爸妈救急。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患难之中,大姐对我们的真情和对父母的孝心,我懂了,也牢记于心了。

1952年秋天,我闯了一次泼天大祸后找大姐救我的曲折经历,更令我铭心刻骨。

咋回事?我要升中年级了,妈妈为让我穿得新堂堂的到新教室去上课,动足脑筋想了个既不花钱又让我有新衣服穿的办法——把我大哥一件八成新的长衫改小。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我穿着新长衫上学去了。没想到,课间活动时,得意过头的我一不小心把新长衫的后背从腰部以下撕开一条一寸多宽的大口子。这下,祸闯大了,吓得我浑身颤抖哇哇直哭。中午回家吃饭时,从来舍不得打我的妈妈,那天被我气昏了,把我摁在大门上一顿暴打,我是趁她自己的手都打疼后去找家伙什的当口,撒丫子般跑了。跑啊跑,一口气跑出去好几里地,稍稍冷静后,我惶恐了。当时,觉得天苍苍地茫茫,我能到哪去落脚?要我像有些小孩那样离家出走,我坚决不干。因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得满满的都是妈妈对我的爱,等她气消了,总会雨过天晴对我好的。问题在于眼下怎么办?在万般无奈和无助的此刻,我自然而然想到了几乎和妈妈一样爱我疼我的大姐。她指定会救我。“找大姐去!”可又一道难题把我难住了: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去过大姐家。我心急如焚凭着粗浅的印象,七绕八绕,从大中午一直绕到深夜两三点钟,饿着肚子绕了十五六个小时,才摸到大姐家的门。

当我敲开大姐家的门,戏剧性的一幕把我惊呆了:开门的既不是大姐,也不是大姐夫,而是白天看似恶狠狠地对我拳脚相加的妈妈。妈妈见到我,一把将我抱到怀里,“你可把妈吓死啦,你,你跑哪儿去啦?这么长时间……”我从头天吃了早饭起,直到那时,已经饿了近20个小时,又因一路惊吓一路哭,嗓子哭哑了,衣衫湿透了。见我那副狼狈相,妈和大姐都泣不成声了。其时,爸爸大姐夫也都围拢过来,问长问短,一顿忙碌过后,便是大姐赶烧的可口饭菜,我如狼似虎饱餐一顿。

风波是过去了,可有一疑团在我心中闷了好久好久,一直找不到答案:爸妈是怎么想到去大姐家等我的呢?直到我上中学住在大姐家时,有一次跟大姐敞开心扉交谈中,大姐才告我说:“你以为呐?妈妈心里一本账清楚着呢,她最清楚你肯定没别处可去,只会来找我。”后来,我又向老妈求证过,老妈则笑着说:“你大姐把你当心肝宝贝,大难临头你不去找她还会找谁去?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猜不到?”

这才是心有灵犀的真实感应呢!

我上高中时,有四个半学期是一直吃住在大姐家的。在那两年多时间里,大姐就像母亲一样呵护我。大姐对我的宠爱,时间越久,我感受越深,愈觉得她对我真挚的情感,除了姐弟情,更有很大程度的母爱洋溢在她心中。有两个细节,总让我回味无穷:我住在她家时,每天都是她帮我铺床叠被,从来不需我自己动手;在我吃饭时,大姐只要有空,定会坐在饭桌对面,静静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吃饭。

1961年,我即将负笈去京师求学,这更把大姐忙坏了。她搜肠刮肚、翻箱倒柜,恨不得把家里有的每一个铜板都用来帮我添置行装。我的一件棉大衣、一件夹克衫和一件新毛衣,都是大姐用牙缝里省出来的钱替我缝制的。

大姐的情,大姐的爱,我点点滴滴铭刻在心头。总想着在有生之年,能报答一二。

1983年,我落叶归根返里工作后,只要有机会,我定会屁颠颠地骑一辆破飞鸽牌自行车,去看望大姐和大姐夫。一到她家,大姐总像当年我妈妈一样,迫不及待问长问短。只不过问的问题里,除了生活琐事外,比我妈多了些工作方面的内容。相反,我在享受大姐关爱时,却忽略了关注大姐的健康,竟然不知道大姐已患风湿性心脏病好几年了。直到有一天,大姐跑到单位里来找我,想让我找一位好些的中医,帮她调理一下心脏病,我大吃一惊,这才带她去市中医院,请我熟悉的副主任中医师陈建明帮她诊治。经陈医生一段时间的中药调理,倒也是有所起色的。但此际,晴天霹雳,意外的打击向她袭来:经一院专家检查,大姐夫患了食道癌且已至晚期。打那以后,大姐没日没夜的陪侍以及所受的心理烤炙,她的心脏病也日益加重了。在那段时间,我才锥心绞肠,每周必去看望一次大姐和大姐夫。大姐夫在历经百般疼痛的长时间煎熬之后,于1991年6月13日撒手人寰遽归道山了。大姐夫的患病和辞世,给大姐接二连三的打击,把中医调理的那点成效早就消耗殆尽,原先胖乎乎的脸蛋一下瘦削成细长脸,连走路都一步几颤摇摇晃晃起来,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间。同年的9月13日,那是个星期天。我用过早餐,骑了车子来到车水弄口,就见一堆人围在大姐家侧门口,心里一惊,感觉大事不好,丢下车子冲进明堂一看,坏了,大姐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溘然长逝了。当时,我外甥志伟远在武进安家舍上班。我是见到大姐离世的第一个亲人,怎能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在办丧事的三天两夜里,人前我不好痛哭流涕,但背着人,我不知淌掉多少伤心泪。我最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百般疼爱我的大姐,她就舍我而去了。谢世时,她才64岁,本是刚开始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竟倏然而走了。我当时根本接受不了这一事实。

如今,我亲爱的大姐和大姐夫,已经离世32个年头了,可他们的音容笑貌和对我的百般关爱,桩桩件件,恍如昨日,常常浮现在我脑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