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宧光·望山亭侯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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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庭前雪,何如万壑云。开笼须远适,宁复溷鸡群。”此赵宧光《题鹤洲图》诗。由“庭前雪”而联想至“万壑云”,气魄可谓宏大,后两句直抒胸臆,略显直白,不过更凸显了作者狂傲高迥的品格,这样孤高的话说起来容易,做到太难,赵宧光算一个,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令人神往。
赵宧光,字凡夫,号广平,因与妻隐居于寒山,又自号寒山长。其妻乃文徵明弟子陆师道之女,以诗名于吴中,夫妇皆有名于时。传说他遵照父亲遗愿,奉双亲遗骸于寒山,守孝之际,依寒山天然形胜,“自辟万壑、疏泉斩榛、植树构室”,依山筑成寒山别业。中有“盘陀”“空空”“化城”“法螺”“千尺雪”“云中庐”“弹冠堂”“警虹渡”“绿云楼”“驰烟驿”等建筑、景观,想来真人间仙境。赵宧光之子赵均,从其传六书之学,又习梵文,博学多才。赵均妻为文徵明玄孙女文俶,“善花卉草虫,极风致婵娟之妙。尺幅片纸,人争宝之,为国朝闺秀之冠”,好一个风雅世家。
据说,赵宧光一生著述极丰,“不下数万卷”,如《九圜史图》《寒山志》《寒山蔓草》《篆学指南》以及洋洋大观的《说文长笺》等数十种。其好友冯时可评其所著云“书各为类,类各为品,品各为篇,篇各为目,莫不搜微抉妙,穷作者之心,立未有之意,雕镂造化,增光云汉,吟风弄月者不与焉……”评价可谓高矣。他是晚明时期学贯百家的一座文化高峰。
他的行书基本不出晚明文人骨力洞达的范畴,而他所创立的“草篆”历来争议颇大,一方面为朱简等人所吸取入印别开生面,一方面却毫无继承者而淹没于书史,几成绝响。孙光祖《古今印制》说“赵凡夫草篆创古今未有之奇,正者偏、藏者露、静者躁、庄者佻、舒者促,敛者肆,文敏之道于此失守矣。朱修能好奇,乃以寒山法入印,愈工而愈魔矣”。沙孟海先生有过人之目,中肯地评论道:“保守派一本正经,墨守成规,不允许艺术领域有新的创造,他们所批评的偏、露、躁、肆,正是赵宧光的卓越成就所在”。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的所谓草篆,是以类似行草书的动作,较快速潦草的作篆,其与传统篆书的区别在于通过改变书写速度而更凸显性情,是兴之所至的挥洒,草为其质而篆为其形,以行草的书写动作而不依行草的行笔方向,完全并非各家所说“略变《天发神谶》”的取法,因《天发神谶》的书写仍是非常传统的作篆形式,只调整了提按、方圆的尺度而已,与赵所作的改变大相径庭。至于朱简能以其“草篆”入印而取得开生面的效果,倒是汲取了《天发神谶》的笔意。至于赵宧光本身的草篆不受后人推崇的原因,大体还是因其过于粗放、情大于理,以致不能让大多数人接受罢了。他自己也说,作草篆乃为“任率自好”而已,然而,文艺事本来不就应该如此吗?并且如此作书,必需要一番卓越的见识和高度自由的开创精神,身为赵宋皇室后裔、隐居寒山数十载的赵宧光应该是具备这种精神的。早年在南京博物院观其手书二帧,荒率难以入目,直至去岁,康宁教授偶然赐示其珂罗版“石斋”二字,方恍悟其妙处。赵宧光一生,布衣名于吴中,其高隐风采,自有我辈不可及处。故古人之神可学,形不可学,不必有赵宧光第二,而不可无赵宧光也。纵观我们的历史,每一步无不是从披荆斩棘中来,文艺事亦然。
现在《中国篆刻从刊》中尚能见到近两百方赵宧光的印蜕,大多为临摹先秦两汉之作,已然乱真,可见其汲古至深。黄惇先生《历代印风》中有一方他的“望山亭侯”很是特别,为其仿汉之作,四字作十字平均分布,三密一疏,学东汉官印雄浑一路,形制也似汉印,大小在2.4厘米见方,然而气质颇类后来的虞山赵古泥,令人印象深刻,此印趣味在当时绝对是非常新颖的。这方印并不能完全代表赵的艺术高度,但或可窥其书法之审美取向——直抒胸臆的天真坦然,正如他在《寒山帚谈》开篇所说:“权舆不嫌其浅易,贵直而简”。学了这么多大道理,最后还是想要脱去束缚、归于自然吧,我想。
王家葵先生感慨历代这些人物,越是传统根基深厚越是以崭新面目表达,而往往观念新潮的,作品却又极为传统。也是因人而异吧,各自天分不同,智慧还有大小。艺术也只是磨炼人的一种途径,最终为找到自我,实现自我、突破自我,到哪一步谁知道呢。黄惇先生有大智慧,对书法系统性的认识、把握远超时人,而自己篆刻只取瓷押一路,实在高明,如果我早悟到这点就好了。哈哈,古人说各有前因莫羡人,顺其自然、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