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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百床百味话沧桑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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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1941年农历十月十八寅时,作为家里的第五个孩子,我来到了人世间。那个年代的困厄凄苦人家,没条件进医院产房,能请个产婆助产,就很幸运了。因此,我出世后睡的第一张床,就是家里那张用五块木板和两张加长了的长竹凳拼搭起来的床。那张床上,睡几个人呢?爸、妈、大姐、大哥和二姐,连同裹在襁褓里的我,大小6人。那种床,跟有钱人家真正意义上的床相较,就不应叫床;但我们全家六口人,却全要赖以在此歇息苟活,从这一意义上讲,它就是床。我在那床上,一睡就是五六个年头。

五年以后,我家又添了个弟弟末郎头,那张破床实在挤不下了,老爸狠狠心跺跺脚,花两个铜板买了一张竹床。从此,我和我爸两人就在竹床上度过十数个寒暑。其实,那竹床,倒还算真正意义上的床的一种。从古诗词中便可窥见,早在唐宋年代,就有“竹方床”之说了。这说明,我直到六岁以后,才睡过真正意义上的床。

而每逢赤日炎炎的暑夏,我家那由草棚屋改造出来的房间里,又闷又热似蒸笼。没办法,老爸就把大门探下来,用两张长凳往麦场上一架,那不又是一张床?入夜,我们兄弟姐妹都抢着睡这张野外床。

解放了,天亮了,穷人翻身了。土改时,我家分得一块宅基地。老爸就自打土坯盖了个猪圈屋。打那以后,我跟老爸两人在猪圈屋里睡了好多年。起初,没床,就用稻草打地铺;后来,又买了几块木板搭起一张比老屋的床还要简陋的小床。从那时起,我跟家里喂的老母猪及猪崽们同睡一屋很多年。

初中毕业时,因品学兼优,我被保送了高中。可因家里没劳力,爸妈不让我上高中了,成了流生。后经母校市五中的师长们不惮其烦再三再四地上门动员,又特事特办,给我每月补助八元钱的特别助学金,我才得以复学。可功课落下太多了,怎么才能补上去呢?幸亏住在母校旁边的好友孙天喜助人为乐,邀我住在他家,便于晚上补习功课。这么一来,我倒痴人有痴福,不但靠老师和同学的帮助,很快补上了功课,还睡了一个学期的正宗中式大床。那张大床有多考究呢?那是一张实木制作的大床,四周装有可挂蚊帐的六角床架,床的两端都有靠背,床架的正面上方和床里靠板上的镂空雕花栩栩如生,形象逼真,身下睡的可不是像我家的床那样的木板,而是富有弹性的棕绑,床前还铺了放鞋子用的踏板。睡到这样的床上,我才知道,竟有这么讲究的床文化。

1961年,我考进了北师大,开启了大学五年的双层床生涯。所谓双层床,就是有上铺和下铺的两层木床。我上大学的那个年代,连睡上铺还是下铺都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当时,大学文科班有调干生。这些调干生,就是从工作多年的干部队伍中好中选优的出类拔萃者,年纪比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生大得多。所以,分配床位时,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们要带头睡上铺,照顾调干生、年龄大的学生和非团员们睡下铺。我的五年大学生活,就基本上都是睡上铺的命。睡上铺主要是天天爬上爬下比较麻烦,如疏忽大意,还会闯祸。大二时,有一次,我站在铺上叠被子,一不小心,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葱,摔到地上了。吓得室友们七手八脚把我送进校医院抢救,还好,没大碍。不过,腰疼得厉害。后来,我患的腰椎间盘突出症,据医生推断,跟那次腰伤有相当关系。

五年大学功德还算圆满。可临毕业分配前,受“史无前例”的影响,在大学校园又多待了近两年。所以,我的婚姻大事也是在母校的招待所里完成的。我喜结良缘用的婚床很别致,用师大招待所里最简陋的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把夫妻两人各自用了六年多的被子合起来往床上一放,就成了婚床。

踏上工作岗位后,在娘子关里的十多年,我睡的床名目就更繁多了。

起初,在霍县中学和霍县革委会工作期间,是在办公室里放一张单人床,白天办公晚上睡觉,一室两用。后来逢调进山西日报后,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那时候,房子不用买,住的是报社盖的一孔公共窑洞;连床也是公家配给我们的,两张单人床。本来可以拼在一起用的,可由于窑洞面积不大,如把两张单人床合成一张大床,房间里就几乎没有活动空间了。于是,我们仅用一张单人床再拼一块木板,我们夫妇外加小儿子三人,就在那样的床上度过了八个春秋。

在北方求学和工作期间,我还几度睡过土炕。第一次,是1964年到1965年在河北省衡水县参加“四清”工作队时;第二次,是在山西霍县工作期间。虽然都是土炕,两地的炕却略有不同。河北衡水地区农村的炕,是垒在平房里的,为保持居室的洁净,他们的炕和灶台不在同一室内,炕在里屋,灶台在外屋,有一墙相隔;而山西霍县的农村,因地处丘陵,农民都是依山坡挖窑洞当住房,窑洞面积有限,故炕和灶台紧相连,都在室内。不过,那种依山坡挖的窑洞,冬暖夏凉,很舒适。冬天不管外面有多冷,只要在睡觉前往炕洞里烧上一把硬柴,一夜睡到大天亮,炕上暖暖的,一点不冷;到了夏天,不管外边多热,到夜晚,窑洞里还得盖被子睡觉呐。据当地老乡们说,住那样的窑洞,还能治疗关节炎。

1978年,我因工作调动,告别了北方,到南京工作后,才首次与现代西式床结缘。西式床跟我国古代的中式床相比,就简约得多了。其高低贵贱之分,除木料不同以外,主要的艺术梦幻,几乎就靠床头的靠板加减分,哪有我们中式老床那么多纷繁复杂的花头筋可挖掘?刚到南京的我,靠薪水养家,第一次买的西式床,当然是最普通的。不过,床虽普通,却来之不易。因为那个年代,只有新婚夫妻凭新结婚证才能买床。我已结婚十年之久,哪有那资格?好在我所在单位一位热心同仁原先曾供职于省委机关,大院里朋友多,她寻寻觅觅,总算帮我们借到一张结婚证。人家虽然是新婚,但家里有现成的婚床,才肯把结婚证借我们一用。别小看那张普通又普通的西式床,那是我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那张暗红色的用杉木制作的两米宽的大床,我从南京用到常州,一用就用了30多年。直到2010年乔迁现在的新居时,才由儿子帮我们买了新床。现在睡的新床,跟老床相较,最大的不同在于,用了早已不时髦的席梦思。席梦思比棕绑更软更富有弹性,还可根据需要选择厚薄不同的席梦思床垫。我不是患有严重的腰椎病吗?就把席梦思翻过来反着用,几乎等同于睡硬板床了,感觉很好。最近几年,为换一种活法,我在海南的寓所则又回到了当年的双层床时代。当然,这双层床比大学生涯的双层床阔气多了,也不需要爬上爬下,我和老伴都睡下铺,上铺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并非要住人,而是为节约寓所空间罢了。

如今,情随事迁,老朽倒想起伟人的那一名句: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