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别人跳舞的时间用来写作

佘朝洁

在文学从文学本身向文学消费“转型”的时期，周洁茹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说人话就是在1997年前后，20岁的周洁茹非常出名。

那时候的出名和今天是不一样的，今天作家的名气基本上仅限于业内，当年可是明星一般的存在。包括周洁茹在内的为数并不多的年轻女作家们，被统称为“美女作家”。又出于商业需要，“美女作家”被媒体推波助澜成为现象级的存在。

周洁茹在“美女作家”当中年龄最小。因为小，她也许还来不及懂太多的人情世故。2008年，我在一个小范围聚会中第一次见到年轻的周洁茹，其真人比传说中漂亮（传说中说她“并不漂亮”）。她不可思议的天真、孩子气，甚至有几分羞涩，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事后作家金磊告诉我，当年“哈尼谷”一波人胡吃海喝，周洁茹都不参加的，“她没怎么玩过（千真万确的原话）。”

既然不跟着大家聚会玩儿，那么年纪轻轻的周洁茹在干什么呢？作家冯光辉说，当时流行跳舞，单位年轻女孩业余时间喜欢去舞厅玩，周洁茹从来不，她把别人跳舞的时间都用来写作了。

有一段时间，周洁茹刚到香港不久，我与她共在一个QQ小群里边。她说话不饶人，用文字进行对话的时候，与真人有反差。但是，每每言及常州，她都那么柔软，甚至弱小。她想家得很，像一个想妈妈的小孩子，令人心疼。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她退了群，这是非常周洁茹的。我常听说她删了谁拉黑了谁……当然日后还会加回来。为什么在这里我用的是“听说”？因为，真实情况，她并不认识我，我们的聊天仅限于QQ群聊。

QQ小群叫“金元宝之家”，是江婉平离开我们之后建的，金元宝是江婉平女儿的名字。2023年4月，当金元宝站在周洁茹面前时，周洁茹上前拥抱她，爱怜地拍金元宝的背，说：我抱过小小的你，金元宝你长得这么漂亮呀。

因为所在之处是公共场合，她被众人围着，抽不出身交谈，这是她表达对故人之女感情的最极致的方法了。有点感人。她念旧。

我对周洁茹格外关注缘于22年前，我去电台做嘉宾的一次经历。直播前，主持人和我闲聊，说的都是周洁茹。我不以为然，或者是……羡慕嫉妒。我读过她一两篇小说，纯文学的套路写法，中规中矩，私以为这样的文学质量配不上盛名。

若干年后，无意间读到她20岁时候写的一组短文，充满灵气，写得真好。掂量一番，二十岁时，我写不出。当即在心里表示十二分的服气。

这些年她在写作上越来越有经验，文章视线所到处越来越多，营造氛围和拿捏情绪以前就好如今非常好。她大部分小说，至少一半，枯笔描绘，琐碎的对话，琐碎的场景，枯燥的细节，呈现出干绷绷的质感，我知道这是她追求的效果，可能是美国生活的烙印（我猜的），海明威、卡佛什么的。然而有一篇小说，（虽然）题目不记得，（虽然）具体细节也已不记得，不记得很正常她的小说是去情节的写法，她写主人公一路公共交通、步行，所见所想，有具象有抽象，不仅氛围情绪控制得好，而且写得极美——她再度触到美感时，已不仅是靠美感的本能，而是训练有素了。记得当时我竟然读到落泪，想告诉她感受，又觉得和她不熟，她要工作、写作（写很多）、当两个孩子的妈妈、做工程师的太太，每天会忙得不可开交，去打扰她不太得体，便作罢。

假如在她20岁时我即相识，会不会成好友？如成好友，我们的友谊当中会不会有矛盾和竞争？我会不会被她感召而用行动去爱艺术，把别人跳舞的时间用来写作？其实我不跳舞，但是青春时光，几乎每个晚上都约人打牌……

这世上没有如果，我才敢这么写写。

她勤奋，成名早，停过笔，再回文坛后一直努力摆脱公众对“美女作家”的刻板印象（不知道我的这种观察是不是准确）。她再度出版了好多书，她要工作，她照顾家庭（看女儿的目光温柔极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像杨本芬那样在厨房写作。成名是辛苦的，周洁茹把别人跳舞的时间用来写作，成名真好。

周洁茹文学工作室揭牌了，一说工作室，便有了点“德高望重”的味道。好吧，终于摆脱“美女作家”的刻板印象了，洁茹是不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