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村大队是金坛县登冠公社最西边的一个大队,与丹徒县荣炳公社一衣带水。建峰大队是公社最东边的一个大队,与建昌公社隔河相望。
我是建峰人,从1968年8月至1973年3月,我横跨公社东西两端,三次进巨村工作。那条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脚泥的坎坷不平的土路,我凭两只大脚板来来去去走了1500多里。
巨村,巨,大也,是个大村子,在当地很有名。
巨村有名,源自巨村龙灯;巨村龙灯有名,源自刘伯温带领村民开挖河道的故事,源自朱元璋御赐“巨龙巨也”匾额的故事,源自陈毅亲点巨村龙灯给新四军慰问演出的故事。巨村龙灯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个村子拥有一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不得。
我三进巨村的那个特殊年代里,巨村龙灯隐身遁迹,我没能看到它威武雄壮的模样和腾云驾雾的气势。不过,我三进巨村也亲身经历了一些特殊的事情,亲身体会到一番特殊的感受。
我是1968年8月从丹阳入户登冠公社的。当时,登冠公社革委会成立一个材料组进驻巨村大队以清理阶级队伍。初来乍到,像乔老爷乱点鸳鸯谱,竟然被相中了。材料组一共十七八人,来自13个大队。我们吃、住、学习、开会,都被安排在村东头一个废弃的老糖坊里。
老糖坊空空荡荡,没有床,睡一个大通铺。一个土灶头、一口大铁锅占据了老塘坊一小半地方。一日三餐由欧阳老人给我们做,大队派工。他话不多,憨厚老实,从不插嘴。吃饭没有饭桌,也没有板凳,坐在各自稻草铺上吃。
铁锅里天天青菜、萝卜打滚,很少有荤腥。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大家蜷缩在被子里“嘚老空”。横梁上挂一盏15瓦的灯泡。不少人抽烟,整座房子像被大雾笼罩着。“嘚老空”,我不感兴趣。我要么拿出小说来看,要么匍匐在被子上写日记。
一天一天,就这样小和尚撞钟似的过去。除了内查外调,写几本陈述笔录,两个多月我们没有下生产队做过一件实事。清理阶级队伍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弄出什么名堂。
我第二次进巨村是1970年秋学期,我已经是一个民办教师。在大队的小学工作了一年多时间,被调到巨村学校教初中。当时,民办教师实行“工分+补贴”的薪酬制度,年终分配,靠大队前三名平均工分,平时每个月领8块钱补贴。鉴于我是从外大队调进的,巨村大队每个月补贴我3元钱伙食费。
初中部是单轨制,我教初一、初二两个班英语课和初一一个班语文课,担任初一班主任。我所带的这个班是公认的差班。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接手这个班我无所畏惧。经过一年的努力,班风班纪明显好转,学生面貌焕然一新。学年末,这个班被公社教革会评为“五好班”。
开学伊始,我就对全班学生进行家访。短短一个月时间,我几乎走遍了巨村大队的巷巷弄弄,对40多个学生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
“五七指示”发布后,学校大力开展学工学农学军活动。每一周,我都带领学生到校外两三里路远的校办农场劳动两三次,割草、积肥、收稻子,什么农活都做。此外,我带领学生徒步30多里去茅山春游过,去100多里外的镇江拉练过,去20多里外的丹阳县贺甲村扫过烈士墓。
那时候,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我除了正常教学,还被大队革委会安排在13队棚上指导社员政治学习,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走二三里路去生产队。从学校到棚上,有一段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每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天气,队长张金兰都安排我在他哥哥家住宿。
接触时间长了,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把我当成他们中的一员。有一个青年社员应征入伍,生产队杀猪、罟鱼、磨豆腐,兴高采烈聚餐欢送,队长张金兰还特地邀请我参加。
那一年,我为巨村大队举办过两期通讯员学习班,为大队撰写过七八篇报道。每当我在县广播站的广播里听到自己采写的稿子时,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每天早上晨练后,我在宿舍里收听安徽广播电台的英语教学节目。每天晚上从棚上回来,我在办公室里自学北京外交学院的英语教材。
星期六,我从巨村回家休息,出了村就夜幕降临了。星期天,我回校过夜,常常披星戴月。有一次,我到河对面的小店打酱油,碰上小圩里的大队会计。他劈头就问我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我如实告诉了他,他听后嗤之以鼻,还嘟哝了一句脏话。
我第三次进巨村是1973年春学期。当时我转了公办教师。由于全面落实干部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县教育局一刀切,被撤职的校长一律官复原职,被调动的教师一律各回原位。我是从巨村被调到登冠中学的,教了三个学期的初高中英语课,我又重新回到了巨村学校。
春学期教师的课务已经安排妥当,巨村学校只好临时调整,安排我上初一初二两个班的英语课和初二一个班的数学课,另外还给我加了两节初二工业基础知识课和两节小学美术课。我完全服从安排,哪里需要哪里去,没有半句怨言。
之前我没有教过初中数学课,备课特别认真。每道练习题,我都像学生一样,在本子上认真做一遍。开学才几天,我就有了两个得意门生欧阳春亮和王双照,他们特别爱上我的数学课。
课间休息或课外活动时,我常常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在教室前面的空地上跳高,在拼起来的两张课桌上打乒乓球,在篮球场上打篮球。那时候我年纪轻,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学生们对我很尊重,我也很喜欢他们。
第三次进巨村,我还遇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一天早上,有人给我送来一张《登冠公社团支部书记申报表》,要我立即填好上交大队党支部。我顿时蒙圈了,因为我在学校时没有入过团。虽然表格就在面前,但我不能欺骗组织。当我退回表格,向支部书记欧阳夏说明情况时,他还以为我是找借口推辞,不想在巨村待下去了。
还真被欧阳夏书记说中了,第三次进巨村,我只待了四个星期。倒不是我不想在巨村待下去了,而是3月底县教育局一纸调令,把我从巨村学校调到金坛县中去了。临别前夜,巨村大队党支部和革委会郑重其事地在学校为我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欢送会。据说,在巨村这是史无前例的。
三进巨村,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是考验,是历练,也是一种成长。三进巨村,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