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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豌豆·野豌豆

日期: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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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从宋人舒邦佐的“豌豆斩新绿,樱桃烂熟红”到方回的“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可看出豌豆和樱桃差不多在同一时节。方回是徽州歙县人,那地理也属江南。方回估计是个喜欢豌豆的人,我大致翻了翻,写过好几首关于豌豆的诗,经常把含桃与豌豆并列。我在猜含桃是什么样子的桃子、有没有吃过,一查含桃原来就是樱桃。“莺所含食,故言含桃”,有些名字来得挺有意思。

豌豆这东西,直觉上是从西方引进回来的。西汉时的张骞就带回了苜蓿、芝麻、大蒜、蚕豆以及我非常爱吃的一种水果葡萄。《太平御览》载:“张骞使外国,得胡豆种归。”在汉时,最早胡豆就是指豌豆,不过张骞带回来的胡豆其实是蚕豆,后来经李时珍之类“其苗柔弱宛宛”的描述,豌豆就不叫胡豆了。不过,豌豆和蚕豆都是张骞带回来的,至于哪个是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哪个是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带回就不得而知了。

同是引进物种,豌豆入了那么多的诗句,我有点替花生米不值当。两者炒熟皆可下酒,但我更钟意后者。

初夏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一大簇花,多为粉红色,有的近紫色,却喊不出名字来。凑近瞧一下,还结有许多略扁的青色荚果。

它们根茎匍匐,细柔的茎略斜升有攀援状,花冠蝶形,最大的一片花瓣像把提琴。我拍了照片,问身边的朋友。有的说是野豌豆,有的说是苕子,有的说就是《诗经》里的薇。还有一个朋友说它的豆壳可以做哨子。

说到哨子,我大概有点印象了,忘了自己是否以此荚果做过,可以肯定的是见伙伴们这么玩过。事实上,五天以后我就看到了有个孩子用这种荚果做成了哨子,在吹,吹着吹着滑出了嘴巴,她哈哈一笑,门牙掉了两颗。

豌豆我认识,它的果实也叫青豆,被制作成一种“蒜香青豆”的零食,我还挺爱吃的,脆脆的,又可以佐酒。嫩的豌豆荚(也叫荷兰豆)清炒一下有点像扁豆,炒扁豆我从小就吃,谈不上多爱,也没觉得讨厌,豌豆荚我似乎不愿意接受。还有豌豆苗,已是餐桌上一道时令蔬菜,我听大多数人都说好吃,我夹过一筷子后,再没尝过。那味道说起来别扭,所以口味的事真是麻烦事。我问我妈,我们那以前种豌豆吃豌豆苗吗?我妈说很多人家种了吃豌豆苗。可我好像没见过哪家蔬菜地里种过这东西。我又问我们家为什么不种?她说奶奶也没种过,都不喜欢吃。

所以,豌豆真正的文化之根还扎在西边。在丹麦,一个叫安徒生的人把豌豆种成了童话。比如《豌豆公主》:一个王子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但他总是无法判断哪个是真正的公主。一天晚上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出现了,她在床榻上放了一粒豌豆,取出二十张床垫子压在豌豆上,又在这些垫子上放了二十床鸭绒被。第二天,公主告诉大家整夜都没有合上眼,有一粒很硬的东西把她硌得痛苦不堪。于是大家认定她的确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因为,她居然还能感觉得出来压在这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下面的一粒豌豆,除了真正的公主以外,任何人都不会有这么稚嫩的皮肤的。又比如《五粒豌豆》:一个豆荚里有五粒绿色的豌豆,它们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绿的,后来它们成熟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变黄,它们想出去看看,比比谁走得最远。它们被一个男孩当作子弹通过豆枪飞射出去。五粒豌豆中有三粒躺进了鸽子的嗉囊里,有一粒落在水沟里,在脏水里躺了几个星期。只有最后一粒飞到了顶楼一个生病女孩的窗口长满了青苔的裂缝里,温和的阳光呵护它发芽了,长出长长的藤蔓,小女孩用一根小木棍支起它、用一根线牵引它,它还开出一朵美丽的花。小豌豆天使般给小女孩带来了生命的希望与力量,她欣慰地笑了,想着“自己也会好的”。她看着它,自己一天天好起来了。

在中国,豌豆的妙处是给我多添了一种好酒。白酒的原材料无一例外全部都使用谷物高粱、小麦、玉米、大米、糯米等为原料,汾酒的酿造原料除了粮食外多了豌豆。豌豆并不直接用于酿酒,用来制酒曲。酒曲可谓酒的风骨,因为豌豆的融入,汾酒的口感就有了独特的清香气味。

我所遇见的那簇花是野豌豆,它被种进了《本草纲目》与《诗经》,它们或充饥,或为中药。野豌豆有个学名叫救荒野豌豆,一个救荒作前缀,令我肃然起敬,遥远的苦难似乎还写在耄耋之年的老人脸上,有刀削斧凿的凝重,与《本草纲目》里野豌豆又名翘摇完全不是一个样子:“翘摇,言其茎叶柔婉,有翘然飘摇之状,故名。”好多人说野豌豆尖可以吃的,我没吃过,它当然是可以吃的,要不它怎么能救荒呢?至于如何吃法,我也无须多想象了。身边的人大鱼大肉地吃成了“三高”,开始热捧起野菜来,难得享用野性的清新自然是很好的感受。有一种吃法,说是等到荚果完全成熟后采摘,剥开里面的豆子煮粥或磨面吃。我想饥荒年代谁也不觉得野豌豆有多好吃,起码没有一笼蟹黄汤包可口、过瘾。

至于叫苕子,好像与野豌豆在微风里轻摇的姿势没什么关系,但无论谁愿不愿意,它完全可以拥有这样的名字。

还有说野豌豆就是《诗经》里的薇,我挺喜欢这个名字。微笑本来就好看,微笑的草就更令人动容。我小的时候见过爸爸同事家的女儿,比我小两岁,她微笑起来就是好看;我孩子读小学的第一个班主任,比我大两岁,她微笑起来也很好看。她俩的名字都叫“小薇”,她们和野豌豆的花一样阳光。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采薇菜啊,采薇菜呀,薇菜开始发芽了,薇菜已长得柔嫩了,薇菜长得又粗又硬了。一个普通士兵思乡的哀伤,带着泪般飘洒在他很熟悉的平时底层人民用来充饥的薇菜上。“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一刻,薇又有了苦难的色彩。

但我听说,野豌豆是一种很好的牧草,想起成群的牛羊经过,嚼得那么香甜,我会快乐一点。

又过了阵子,野豌豆的荚果成熟了。我看见朋友家的孩子可可正鼓着腮帮吹哨子,声音并非特别悦耳,却独属童年。这真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她是怎么用豆荚做了一个哨子的呢?我小时候究竟有没有做过、有没有吹过,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