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我们家的革命故事

日期:03-06
字号:
版面:第A02版:文笔塔       上一篇    下一篇

常州城东门外40里,有个芙蓉圩。芙蓉圩水网密布,稻田纵横,交通方便,民风淳朴。我家就在芙蓉圩周刘家村。上世纪40年代,父亲刘金宝机智灵敏,不怕牺牲,同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英勇斗争。我们最喜欢听父亲讲战斗故事。

我们家是独门独院,后门是稻田,门前是河道,不与村上民房并排,人来人往不易被发现,遇紧急情况可以及时脱险。在新四军和地下党的引导下,父亲迅速成为革命积极分子,冒着坐牢杀头、倾家荡产的危险协助工作。我们家成为传递情报和接送地下党干部的交通联络点。

1944年,日本鬼子和伪军对澄西武进江阴地区实施残酷的“清乡”,10户为甲,甲内村民实行联保联坐,一人出事,全家坐罪,全甲受累,没有良民证即视为“匪”,立即关押刑讯逼供,甚至无故杀害。

4月的一天傍晚,地下党领导戚拯路过芙蓉圩,在我家落脚歇息,日伪军突然到村子搜寻抗日分子。奶奶让戚拯把枪支藏起来,并让我父亲到村上去观察动静。戚拯刚把枪支埋到院子里栀子树下,突然门口一阵狗叫。“不好,他们来了!”奶奶急中生智,一把将戚拯拉到后面灶屋,抓起一把土,往他身上脸上胡乱抹了下,塞给他一把火钳,让他蹲在灶膛里装作生火。不到两分钟,院子门被踢开,一队伪军闯进家,里面还有个穿黄军装的日本鬼子。领头的伪军恶狠狠地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奶奶沉着应答:“我们都是老实巴交良民,哪来陌生人?”东洋鬼子指着灶膛里的戚拯,叽里呱啦,伪军头目狗仗人势,问:“他是什么人?”奶奶答:“是我寄儿子,我家屋旁的鱼塘明早要干塘卖鱼,今朝叫来帮忙的。”鬼子走到戚拯面前,见他灰头土脸,正要继续盘问,我父亲疲惫兮兮地跑进屋:“哦唷,这么多人啊!”并装作很累的样子:“妮娘,水车要往鱼塘里挪一挪,抽不上水了,我一个人弄不动,让阿哥帮忙吧。”父亲看了眼戚拯,戚拯心领神会:“好个,寄娘,我们去弄一弄。”见一家人不慌不忙,伪军头目盘查了下良民证,和鬼子交流了下,朝父亲吼道:“给我们留几条大鱼啊!明天送到新安东街祠堂来,否则,把你抓起来!”父亲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好个好个。”然而,狡猾的伪军头目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尾随父亲和戚拯来到鱼塘边,看着两人赤脚跳进池里,熟练摆弄水车,满脸泥水,觉得不像是抗日分子,才离去。多年后,父亲告诉我,那天到村上,他发现日伪军已经朝我家走去,来不及通知戚拯转移,便躲在屋旁听了会儿动静,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成功帮戚拯解围。正是有了这样一次次机智灵活的成功脱险,我们家成了新四军和地下党频繁来往、安全歇脚的交通点。上世纪60年代,我在老宅屋后锄地,经常刨出一些子弹,我通过大队领导全部上交。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疯狂抢占胜利果实,阴谋发动内战。为争取和平,避免内战,按照中央指示,澄西地区的新四军北撤长江以北。众多新四军干部专程到我家告别,提醒父亲形势已经变化,要防止反动派迫害。在白色恐怖下,留守的地下党仍然坚持英勇斗争,继续巩固发展革命力量。

1946年10月的一天,地下党武工组组长陆行和丁川宝路过我家歇息住宿。次日晨,父亲出门观察是否安全,远远发现一队国民党保安队员正朝村子走来,父亲立即回屋告知陆行、丁川宝,两人决定迅速转移。走大门容易让敌人发现,后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芙蓉圩地势低洼,稻田里经常积水有一二尺深,时值收稻季节,村民们把收下的水稻扎成一个个小把,架在竹子扎成的三角架上,待干后收回家。稻田里犹如站了一群群稻草人,人在田里活动不易被发觉。父亲快速拉来一条小木船,拖进稻田里,让陆行、丁川宝坐船上,自己赤脚蹚水推船前行。后来,父亲告诉我,那个时候,三人紧张得都能听到心跳声。穿过稻田,越过一条小河,到了何家村,父亲把船停在河边一棵大柳树下,让陆行、丁川宝趴在船舱里,自己则悄悄溜进村观看动静,确定没有敌人后,回来告知陆行、丁川宝上岸,安全转移。

我家经常有陌生人来往,加上抗日战争期间是新四军歇息联络的交通点,这些引起了特务分子黄振兴的注意。黄振兴抗战时参加过忠义救国军,日寇投降后当上了国民党反动派锡武澄联防队队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1947年7月的一天早上,黄振兴伙同国民党保安队突然闯进我家,搜查有没有地下党隐藏。当时,母亲正怀着我,即将生产,黄振兴恶狠狠地威胁,如果不说实话,就把我父亲抓走。母亲很镇定:“我们一向安分守己,不知道什么地下党。”奶奶寻思这帮家伙是来敲竹杠的,就把刚捉到的两条大乌鱼拿出来:“我们家也没什么东西,刚捉到的,新鲜,给大家尝尝。”黄振兴一把推开奶奶,命令手下把父亲用麻绳绑起来,押送到江阴沿塘保安队。

到了保安队,敌人对父亲严刑拷打,先按在老虎凳上拳打脚踢,后又用皮鞭抽,反复拷问,要求父亲交代是如何与地下党联系的,为什么要帮共产党。父亲被打得浑身是血,多次晕死过去,被敌人一次次用凉水泼醒,却始终坚强不屈,坚称自己是个普通乡民,不认识地下党。敌人又把父亲吊起来,不断用皮鞭抽打。时值夏天,蚊虫苍蝇叮咬着血淋淋的伤口,父亲咬着牙,始终不交代。到了深夜,一名保安队小头目刑讯不成,恼羞成怒,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条扁担,朝父亲腰部抡打过去,父亲大叫一声,晕死过去。正是这一扁担,让父亲落下了腰部一到阴雨天就疼痛的病根。

第二天,地下党组织闻讯父亲被抓,立即研究营救办法。首先通过内线找到保安队里的进步队员,让其不惜代价保证父亲生命安全,同时在驻地放出风声,父亲不像地下党员。后又凑足了两小袋稻米,3块银元,让奶奶找到保长,请保长作保,请求保安队放人。地下党决定着手锄奸,除掉特务分子黄振兴。

保安队刑讯逼供了两天两夜,父亲始终没有交代,加上队长私底下收受了银元稻米,三天后,父亲被放了出来。奶奶请村上人用门板把父亲抬回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母亲伤心不已。一方面让父亲安心养病,另一方面考虑到母亲即将生产,更要防止敌人反扑。奶奶决定让父亲躲到我大姑家,托付我大姑照料,对外则称,父亲到城里看病去了。

数天后的一个夜晚,陆行、丁川宝去参加一个地下党会议,路过我家,准备住宿一晚。一进门就闻到一阵枯草(益母草)的味道,陆行笑着对奶奶说:“是弟妹快生了吧,恭喜恭喜啊。”奶奶开心道:“是的是的,搞了点枯草,烧热水,接生婆马上就来。”陆行、丁川宝觉得不好意思打扰,决定不再住宿。这时,大姑气喘吁吁跑进屋,说特务分子黄振兴出现在其姘妇家,今晚可能住在那,住宿点就在大姑村上。陆行、丁川宝觉得这是个锄奸的好时机,立即和大姑来到黄振兴居住的地方。此时,父亲正拖着伤体,硬撑着躲在草垛里,密切监视黄振兴动向。父亲向陆行、丁川宝指点了黄振兴住宿的地方,介绍了出入踪迹。丁川宝让父亲赶紧回大姑家,不要暴露,和陆行持手枪悄悄进入黄振兴屋子。陆行用蒙着红布的手电照着前行,一直到床边,用枪管挑开帐帘,低声喝道:“不许动!”黄振兴吓得瘫倒在床,陆行、丁川宝跳上床,拉起黄振兴,往他嘴里塞了块布头,用枪抵着后腰往外走。两人押着黄振兴来到一处偏僻的芦苇荡,陆行一一历数了黄振兴罪状,黄振兴跪地求饶,只听一声枪响,反动分子黄振兴被当场镇压,陆行、丁川宝随即挖了坑予以掩埋。

诸如此类的革命故事还有很多,每次听父亲讲时,我都胆战心惊,同时对奶奶和父母亲视死如归、不怕牺牲、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充满敬意和自豪。解放后,父母没有向党提出任何要求,继续默默无闻从事种植和养鱼。后来父亲考上了上海水产学院,被分配到吉林大安新荒渔场工作,退休后回到芙蓉老家,直到离世。

父母亲一直认为,与那些牺牲的革命同志相比,自己是幸运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陆续有地方史志工作人员上门找到退休在家的父亲,采访当年我们家同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英勇斗争的感人故事,后来再现于《澄西风云》一书。这也成为我们刘家最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