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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江苏经济报

出 口

日期: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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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4版:吴韵汉风       上一篇    下一篇

○糜 英(南京)

早高峰地铁站。

她在我前面,头发灰白,佝偻着背,手上拎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和一个白色编织袋,原本矮小的身材因为驼背和负重显得更加矮小。看背影我以为是坐地铁“上班”捡塑料瓶子的大妈,心想现在大妈可真敬业。

她步履摇晃地走下电梯,站在站台上张望,回头看到我注意到她,便向我比比画画,问我坐哪个方向的车。她口音有点重,我听不太懂她要去哪里。近距离对话,我发现她不是普通的“城市大妈”,要苍老和土气得多,而且她的眼睛有点斜视,眼白很多,我有点不敢直视。

我们俩在拉扯对话的时候地铁到站了,哗啦一下车厢门打开,身边的人群往上涌,只剩下我和她站在站台上,她似乎是问去一个“校”什么“高”地方坐哪个方向的车。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自己先上车,不然赶不上了,但又本能地迟疑了一下。

好在拉扯几次听懂了,她要去新街口,跟我是一个方向。车门还没关,我招呼着她,她拎着桶和编织袋,急急忙忙在关门前上了地铁。

我们上来慢了,没有座位。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护着她的桶和编织袋。我瞄了一眼,地铁上坐着很多年轻人,他们似乎没注意到她。

她站在门口晃了一会儿,有个大叔终于看到了,起身给她让座。我示意她,她没明白,被另一个身形矫健的大妈“捷足先坐”了。大妈还带着个年轻的姑娘,又站起来让给姑娘一屁股坐下了。

后来她们看我和大叔的反应,意识到哪里不对,又站了起来。我指着空位让她去坐,她要弯腰去拎桶,摇摇晃晃。我说你先过去,我帮你拿。不等我伸手,她已经拎起桶和编织袋晃悠着走过去坐下,对我和大叔不停地点头示谢。

我站在离她隔着几个人的位置,得以“放肆”地打量和观察她。

她穿着一件老太太款式的米色花边短袖上衣,深棕色裤子,肩上挎着一个风格跟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小号单肩包,像是家里哪个年轻的晚辈退下来的,而且应该“转让”给她很久了,因为包被磨损得厉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的一只眼睛确实只能看到眼白,不知道是不是白内障。她的头发白得发灰,胳膊和脸都晒得黢黑,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样子。她的左手戴了一只也像是“被转让”的年轻款式的手表,白色的表带有个地方用白色胶带缠起来,可能是断了又黏上的。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应该是耳朵上戴了两只朴素款式的金色耳坠,大约是她为了迎接这个跟她格格不入的城市,最隆重的礼数了。

她小心地护着她的红色塑料桶,里面也塞了一个白色的编织袋和红色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过了几站,她开始眯上眼,不知是累了还是眼睛不舒服。我想她一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新街口,一路小心地听着报站。快到新街口的时候,我挤过人群拍拍她,告诉她新街口到了。

她果然不知道,慌慌张张起身,拎着桶和编织袋,摇摇晃晃往门口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让一下”,似乎是之前给他让座的大叔。人群闪开一条缝,她左手拎着桶,右手拎着编织袋,腾挪着往外走。门口一个穿着精致的大妈,一把接过来她手里的塑料桶,帮她拿下车放在站台上。给他让座的大叔扶了她一把,顺便回头指着空出来的座位对我说:“小姑娘,你去坐吧。”

我没有去坐,我站在门口望着她,看着她在新街口的站台上,弯下腰去把红色塑料桶和白色编织袋拎起来,摇摇晃晃步履茫然地跟着人群走了。

车门关上了,我的心底突然涌上无限的难过,又说不出是怎样的难过,它们拼命想要冲出我的眼眶。

新街口地铁站有24个出口,我不知道她,要从哪个出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