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才(南京)
天气炎热,隔壁老两口时常搬张小桌、两张小凳子,在厨房门口吃晚饭。大爷的眼镜滑落到了鼻尖,他吊着双眼,一边吧咂着小酒,一边说东道西地絮叨个不停。大妈拿起筷子,轻敲着他的饭碗,嗔怪道:“赶紧吃你的饭!”有时,女儿女婿前来,大爷便与女婿对饮,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连小花猫也忽闪忽闪地蹭脚脖子凑着热闹。
“下班了,来喝一杯!”大爷每次都这样招呼路过的我,就像当年父亲招呼邻居一样。每当此时,儿时夏天在老家吃晚餐的情景就不由而然地浮现在我眼前。
漫天晚霞缓缓落下,热浪渐渐消退。从生产队收工回来的父亲高声喊道:“晚饭做好了没?”
我们兄弟几个抬出春凳,在四周整齐地摆好父亲亲手打制的小木凳。母亲将早已熬制好的稀饭端上春凳。那时的晚餐基本上是稀饭,母亲摊了煎饼,有时在稀饭锅边贴点馒头,配上三两样小菜。父亲饭前就着小菜喝酒,几乎是天天雷打不动的事,有时候煎颗鸡蛋,总是先夹点给我们。
霞光里,蜻蜓成群结队地飞舞着。我满心好奇,蜻蜓飞舞时两只翅膀为什么不上下翻动?询问父亲和哥哥,他们都让我仔细观察,只告诉我蜻蜓成群飞舞往往是下雨的前兆。热浪滚滚,真希望来一场倾盆大雨。
在农村,尤其在水田、塘边、沟旁,蚊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悄无声息,趁人不备,叮住肌肤,不惧被拍死的风险,贪婪地吸吮着你的血,被叮咬后奇痒难耐,还可能传播疟疾等疾病。消灭蚊子,成为除“四害”运动中的重要一项。我们边吃边腾出一只手,不停地拍打驱赶。
树丛中,金蝉不知疲倦地继续演唱,好像要来一场盛大的音乐晚餐。
夜幕降临,夜晚的活动家——蝙蝠闪亮登场了。我们讨厌蝙蝠,嫌弃它丑陋的模样,害怕它尖利的牙齿,还担心它拉屎落在餐桌上。每当看到它,总是“嘘、嘘”地驱赶,或拿起竹竿在空中胡乱挥舞,有时还真能打落一只。
“嗡……”,啪!糟糕,像大胖子从高空坠入水中,稀饭被溅起了浪花。一只硬壳虫扎进了稀饭盆里。这种背着黑黑的、硬硬的两只翅膀的土拉驴,个头颇大,飞行速度极快,稍不留意,便嗡地从耳边飞过,犹如飞机轰鸣,吓人一跳。赶紧拿起勺子,将这令人恶心的家伙舀出倒掉。
夏季燥热,空气凝滞,树叶纹丝不动,汗流满身。家里仅有一台长城牌落地扇。每每抬出,略懂电工的哥哥总会说:“你们别动,我来拖线、插插头。”风扇转动,呼呼作响,送来阵阵凉风,裹挟着父亲的酒香,浸润着一大家子的说笑,成为全家人的快乐源泉。
吃完饭、洗好澡,我们躺在春凳上。手持蒲扇,仰望当空皓月,默数着点点繁星,聆听着呱呱蛙声,在电扇呼呼声中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以前,农村人在屋外吃晚餐,主要是为了避热,几乎家家都这样。现在,空调设备齐全,餐馆遍布,大可不必在户外忍受蚊虫侵扰。如今,兄弟各奔东西,爱喝酒的父亲也离我们而去了。但是,昔日夏日晚餐的场景,常常令我回味悠长,彼时彼景不仅仅只是避热。
我也真想像隔壁大爷大妈一样,在楼下车库门外撑一顶凉棚,支一张小桌,放几张小凳,约上兄弟围坐在日暮西沉中,就着晚风,喝点酒,吃着饭,聊聊过往将来的事,哪怕只有三两样小菜,哪怕只是喝碗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