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文（南京）
传 说
石臼湖张开天鹅翅膀，轻盈地
拥抱我的脚踝
——而不是在水底
如水的夜，如水的浮生
湖带来湿润，有袅袅而起的酒香
弥漫夏天。
乌龟山的“神龟望湖”
和蛇山守湖的神话传说
草尖上飞着的萤火虫
提灯巡堤。那一年的漏洞啊
是一只黑蚁和一只白蚁
暗修的爱情蚁道。想到冬天
从东南岸走向西北堤
200平方公里的爱意
一半是湖水，一半是滩涂
裸露的每一寸肌肤
——都有裂缝的痛
只有沟壑里留下的一条条水
是石臼湖伸出的甜蜜舌头
一卷一绕
我身体的滩涂，被亲吻得麻酥酥
一只从画中飞出的鸟
夜鹭用深沉喉音堆积暮色
黑木蕨透明的叶片
拥有了更多影子。
石臼湖特大桥下
万物如潮涌动
深沉喉音变成呱呱的尖叫
桥面上轻轨像跃出水面的鱼
吱的一声消失在黑夜尽头
一只夜鹭向水中伸长它的脖子
尖喙似一把利刃
切开了旅途的陡峭和犯困
鱼类欲振翅，像月晕在湖水中
折射开来。我们看不出波纹
是黑木蕨在倾斜，
还是鱼虾在逃遁
从美学角度来看，应该是
一只从画中飞出的鸟，它的经过
遇见了，还没走进画中的人
石臼湖，诗如青草或白鹭
白鹭的云朵，舔着湖水退缩
青草听到它们的交谈
我伸开双臂，没有“嗖”的一声
而羽毛在体内翩跹
天蓝起来时，张许村拐个弯
就给周围上色。
旧栈桥有赞美的身影
和那些草儿，
那些帐篷一样的花儿
以湖为背景
仿佛出路，仿佛归途
风，加持一首自然之诗
身后沉默的树，在龙猫的动画里
将叫唤的声音，交给
远逝的波纹。
而要说的，常被咽回去
这一辈子，
我和石臼湖无数次相遇
湖无言，以及无言的复制
分成很多块绸缎，一样无言
这么多年，
我看见湖水亲近或疏离
看见青草或白鹭
各在其位，凝视我一生的羞愧
石臼湖落日
秋风有苍老的刀功
磨着湖水被吹皱的地方
我从无想山赶来
落日，在另一座山
从开完花的地方赶来
石臼湖饮着天空的湛蓝
落日是枚熟果子
鼓胀着鱼儿一个个吞食的眼神
它交出温暖，迟钝而又执着
湖岸黄草轻拂，水鸟沉默
与我们若即若离，仿佛
一转身就盈满梦想
落日还没被秋风收割，湖面
余辉和悲欢已沉入心底
石臼湖草地
青草一样的昨日事，
今日事，明日事
在石臼湖的湖底，于清风中摇曳
梦卸在这儿的灯，
露珠是一盏，鸟鸣是一盏
帐篷是一盏，干涸的湖泊是一盏
那些曾经向我吐着鱼泡的涟漪
那些曾经向我荡漾曦辉的黎明
一时风吹草动，一时落进了心里
有一种绿，比任何时候都辽远
一棵飞行的草，
可以在湖底直达花香
一朵要凋零的花，
依然和我在一起
剩下的湖水如酒
冬日枯水，不枯人流
石臼湖敞开了滩涂，它把水
放到手掌心上
等待的，是轻轻一握
我们可以在石臼湖里
像鱼儿游来游去
可以披上湖的绵柔、清澈和光芒
滩涂的瓦片，石子，曾经是
浪花的翅膀
青春的一些日子，一个水漂
就甩出了萍水相逢
一段路，竟在湖的浅水区
找到影子
多余的，不是长脚鹬，白头鹤
而是深陷的脚印
像高脚酒杯。剩下的湖水如酒
但凡要碰杯
我要让曾经的明眸
在缺氧的杯底，晃个不停
湖畔舞龙
蛇年正月。一山一水，亦鸟亦鱼
无想山和石臼湖仿佛一对恋人
把激情舞动的肢体搭在溧水的腰间
大板龙，流龙，母子龙
乘着夜色，在烟花和爆竹
茂盛处绽放非遗的绚丽
几十条龙灯，脊骨滚烫滚烫
仿佛来自相同的古老村落
在黑夜的湖汊
他们带蛟龙出湖
在用水族生物的剪纸，复活
一节一节龙的脊骨
喜庆的笔画，把队伍越拉越长
其实，情景应该是：你我大汗淋漓
“志龙翻身，金鸡独立，螺蛳结顶……”
月色铺满的乡村
像是落入一场梦，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一条龙，又一条龙
从石湫，从骆山，从治水者脚下，
带着无想山和风，呼啸而过
在湖边过年
离老家九公里处
建设者，在石臼青年和鲤鱼仙子
合力变成的大湖上
造了一座石臼湖特大桥
水声自两边铺开
桥梁下涌现的水带有震感
本能地感知着爱的距离
桥梁设计者赋予水
多个层面的意义，轻轨和汽车
用不同速度
模拟一泓水，梦境的形状
也许是蛇形。迎接蛇年
我看到并行的公路和轨道
是楹联的一种形式
它们所对应的湖
在奋力
撑开澎湃和干涸的肌理
在湖边过年，
爆竹红屑散落湖面
像鲤鱼仙子的水袖
被石臼青年拽着，光线变暗
一场戏，在湖的命运深处
用半卷风声，拉开帷幕
时光试纸
我住在石臼湖边，二十多年后
装满湖水的石臼长出翠绿
就像一只翠鸟，有绿色的羽毛
它带着湖光山色，
倒映出鸟鸣和日出
我住在无想山边，三十多年后
扛着山路十八弯的山冈颠簸出眺望
想起一个女孩，爱捉迷藏游戏
她从身后，用柳絮迷眼
扎着松针样的羊角辫，
放牧在别人视野
我住在小城里，四十多年后
我用翠鸟的羽毛呼吸
听见血液里奔走的山石，
松针如时针
滴答着一座山，茫茫的星河
五十多年了，我仍住在一个梦里
——如果这个梦叫虚无
我是否能在一瞬间看清自己的灵肉
被湖水泡着，又被大山抬着
一会儿高飞，一会儿潜藏水底
作者简介：毛文文，汉族，1966年生，南京市溧水区融媒体中心职工。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诗歌原创》《万松浦》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