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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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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圆美”与“破圆”

日期: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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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T01版:理 论       上一篇    下一篇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何娜娜

圆美的文艺思想在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均有具体体现,从传统小说、戏曲等传统叙事文学的“大团圆”结局,到书法绘画艺术中要求的笔触圆润、意境圆融再到传统诗歌中的“圆美流转”。然而,文艺作品若过于追求圆熟,便难免流于轻滑。因此,以传统诗歌为例,探寻其如何借助表现对象和表现手法以“破圆”,完成“破圆”实践。

一、圆美思想的主流地位

中国传统文学中向来贵“圆”,将其奉为圭臬。古人常用“圆美”或与圆相关的词语去评价诗歌创作的水平以及风格类型。《南史·王筠传》记载沈约评价谢朓诗歌“圆美流转如弹丸”;纪昀在《瀛奎律髓》中评价杨万里的诗《怀古堂前小梅渐开》为“浑成圆足,格意俱高”;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称赞欧阳修的诗文:“作四六,便一洗昆体,圆活有理致”;胡应麟在《诗薮》中用“清圆秀朗”概括唐人律调;范骧在《题方嵞山徐杭游草》中称赞方文云的诗为“流利圆美”,“锤炼甚工”却不着痕迹。由此可以看出“圆美”已经成为公认的创作规范和审美理想。

二、对“圆美”的反思

《周易》中“一阴一阳之谓道”揭示任何事物都有其对立面,“圆”作为一种审美范畴,并非完美无缺,必定有其局限性。陆游在《答郑虞任检法见赠》中写道:“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评方误人”。江西诗派诗人王直方在《王直方诗话》中写道:“圆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此类观点虽不是对“圆美”的彻底否定,但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诗歌若过于圆熟,容易陷入轻滑,从而失去艺术张力。

三、传统诗歌中的“破圆”实践

“破圆”二字在书法领域早有体现,钱泳《履园丛话·书学》云:“篆用圆笔,隶用方笔,破圆为方,而为隶书。”“破圆为方”指篆书的圆美流转变换为隶书的曲中求直。这种转变为传统诗歌的“破圆”提供了借鉴。

其一,表现对象。传统诗歌创作对象多以日常题材为主。以韩愈、孟郊为代表的韩孟诗派主张诗歌创作“以丑为美”,将世俗丑陋之事之景入诗,写出一系列“怪诞夸张”和“意象险怪”的诗歌,力求打破传统诗歌的平稳和谐。他们不再局限于山水田园、伤春悲秋等传统题材,而是将目光聚焦于荒僻险怪的自然奇景与光怪陆离的想象世界,大量运用险怪、激变、夸张、幽僻、苦涩的词语。如韩愈《永贞行》云:“湖波连天日相腾,蛮俗生梗瘴疠烝……雄虺毒螫堕股肱,食中置药肝心崩。”《调张籍》中“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展现奇幻瑰丽的想象。孟郊的诗风也有明显的怪奇倾向,如《偷诗》中的“恶犬齚枯骨,自吃馋饥涎”,以及《秋怀》组诗中“孤骨夜难卧,吟虫相唧唧”,聚焦于寒士内心的孤苦与凄凉,以“虫鸣”“孤骨”等冷僻意象营造出萧瑟阴森的氛围。韩孟诗派在表现对象上倾向奇异怪诞意象组合,打破了传统诗歌题材的典雅与规整,与传统诗歌追求的温润和谐意境截然不同。

李商隐的诗歌对心灵世界做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并从这一维度进行“破圆”。其诗作以心灵世界为主题,内心精神体验极度内转,更多的是诗人思绪的自由联想,因此呈现出许多意绪不明且纷繁的意象,具体的人物事件大大削弱。在李商隐的爱情诗中,其表现对象更倾向性情的表达,是对传统情爱书写的突破;其爱情诗除了题材明确的一类之外,还有一类爱情诗,取材对象不明确,其表达对象不再是某一具体情事,而是对某种热烈情绪的追求。《无题》其四“飒飒东风细雨来”中的“金蟾啮锁”“玉虎牵丝”的意象群,并非单纯解读为爱情经验,其所表现的不是具体情事,而是作者整个情感世界和心灵世界的投注。

其二,表现手法。韩孟诗派不仅在表现对象上倾向奇崛的对象,在诗歌的字句锤炼上也有独特的想法。他们热衷于搜罗奇语和雕镂词句,追求构思的奇特超常,用生僻险怪的词语,锻造奇崛执拗的诗句。韩孟诗派大胆创新,还以散文化的章法、句法入诗,突破传统诗律的束缚,不遵循古典诗歌重兴象、重比兴的诗歌传统,以长篇议论入诗。而韩孟诗派这种追求奇崛的诗句以及突破诗律的写法不仅表现了他们对诗歌创作的大胆创新,同时也是对一直奉为圭臬的“圆美”原则的“破圆”之道。

挪用典故是传统诗歌写作常用的写作手法。传统诗歌遵循“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的逻辑原则,而李商隐别样的用典方式打破了传统用典的逻辑圆熟,以创新的手法挪用经典。《锦瑟》中“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二句,并未沿用原典的含义,而是抛开原典的事理,将《庄子》的物化哲学与蜀帝化娟的悲情传说叠加在一起,并着眼于原典所喻示的情思韵味以及将典故演化为与原故事相悖的事态,形成张力。李商隐对典故的“解构性改写”并非是对传统典故的背叛,而是打破典事的圆美牢笼,使其生发出另外一种“言外之味”。

传统诗词讲究“起承转合”的线性逻辑和清晰的叙述脉络,从而构建和谐圆融的诗词境界。而李商隐的很多诗以心灵世界为关照,其内心精神体验是向内转的,每当心灵受到某些触动时,就会有许多意绪不明的心象涌现出来,将其行诸笔端,就形成了纷繁的意象。由于心绪难以定式,难以捉摸,从而使诗中意象呈现非逻辑组合方式,意象之间往往是不连贯的,且跳跃性极强。李商隐诗的非逻辑性的意象组合,不仅推翻传统诗词的叙述秩序,同时突破了“起承转合”的圆美线性窠臼。

结 语

中国传统诗歌中存在着“圆美”和“破圆”两种审美张力,其中不乏颠覆“圆美”创作原则的创作实践,而我们则需要通过这些“非圆美”的创作,去领悟到“破圆”同样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