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益(昆山)
瓷器收藏家瞿黄棘先生,特意拿出一件冰裂纹青釉葵口洗让我欣赏,说这是他藏品中的得意之物。洗,盛水洗笔的器皿,列入文房四宝。以形制乖巧、雅致精美而深受文士喜爱。眼前的这一件,是雍正仿官窑。巧设葵花沿口,讨“夺魁”的口彩。烧制过程中多次上釉,形成了“温润含蓄,柔和晶润”的玉质效果。引人注目的是,釉面上敷有独特的网状裂纹装饰。这就是著名的“冰裂纹”。北宋末年,极具艺术修养的皇帝宋徽宗对冰裂纹青睐有加。清代,乾隆皇帝手捧一只宋朝冰裂纹碗更是爱不释手。雍正时期,则涌现出不少仿造宋代官窑的器皿,受人追捧。
中国人尚青,从发明瓷器起,青色便列为上品,不知有多少诗人为之讴歌。唐代徐夤《贡馀秘色茶盏》写道:“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在他的笔下,那青色真的很有几分灵性。所以,自古以来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有理由拥有几件青花瓷器,或大罐或梅瓶或香熏或碗盆,那些冰裂纹饰,仅用一品青色,便勾画得无比精美,实在叫人放手不下。
追根溯源,我们的先人之所以尚青,其实是崇尚大自然。你看,那蔚蓝的天空、苍碧的河海,不都是青色调吗?世上还有哪种色调能比天一般的青色更沉稳更永恒?放置于案几之上的青釉瓷器,既满足了人们对自然的依恋之情,也反映着视觉器官的生理需求。余秋雨先生在谈到越窑青瓷时说,瓷器是人类成为高度文明群落的标志,青瓷是中华民族在长江流域创造的奇迹。青瓷的美,不仅在于形体、釉质,更在于色泽,朴素、天然的青灰色,又称秘色。古语有云:五色令人目盲。青瓷正是凭着它单纯的青色,延续至今。
白地青花,是中国瓷器的天色。从渊源于土地的陶器,发展为象征蓝天的瓷器,人类的智慧产生了多么大的飞跃啊。
值得一提的是,官窑瓷器以开片为美,每一器物几乎都有开片。就拿这件冰裂纹青釉葵口洗来说,灵动飘逸,浑然天成,形如龟背,晶莹如玉,极富艺术美感。开片,得益于工匠独到的烧造技艺。工匠先是将瓷胎放入900℃—1000℃的温度下煅烧,然后反复三次施釉,致使釉层更为厚实。再次入窑烧造,便会出现无数细密的气泡,它们活灵活现,如沫似珠,积攒在一起,放在阳光下,可折射和改变光线,从而产生温雅如玉的质感。有些气泡还会由于体积膨胀,在高温下浮向釉表,动感十足,灿如清湖的釉面上明珠凸现,含蓄柔和,极尽天然造化之美。在青瓷上产生的交错纹理,支离逶迤,却又构成完整的一体,煞是好看,令人产生无穷的联想。
于是冰裂纹被称作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残缺之美。
确实,冰裂纹原本是瓷器烧制中出现的一个缺陷。然而在宋人看来,它却呈现一种难得的残缺美,充满智慧的人们,赋予冰裂纹色彩与线条的美学意义,不惜工本,精心制作。带有冰裂纹的瓷器,最为典型的当然要数宋代的官窑和哥窑瓷器。官窑瓷器莹润如脂的粉青或月白色釉面上,大片的裂纹扶疏伸展,犹如雪地上的柳枝梅影一般潇洒。难怪坊间素来有“哥窑品格,纹取冰裂为上”的美誉。
显然是出于对冰裂纹的推崇,冰裂纹不仅见诸瓷器,在不同的生活场景中也得以应用。比如江南园林的漏窗、厅堂的隔扇、餐桌的桌面、书桌的下搁板处,都常常会见到冰裂纹的身影。如今,冰裂纹以其通透空灵的姿态,与现代建筑和谐地融合,也不失为一种“巧剜明月染春水”的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