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霆 柳玉琳
西北风捎来季节的流转，也催动了跨越山河的羽翼。每年秋冬，数以万计的候鸟如约从远方飞抵太湖，或翩跹云水，或栖宿芦荡，为江南水墨晕开灵动的生机。观鸟，正从一小群人的雅趣，演变为一场全民与自然的温情邂逅。此行，我们赴一场太湖之约，看飞鸟如何绘就新时代的“山水答卷”，聆听绿水青山间万物共荣的和谐交响。
太湖来了“新客人”
清晨，太湖三山岛还笼着薄雾，生态调研员郑炜登上岛心的杉树林，开始了观测工作。循着清脆的鸟鸣，他停下脚步，将相机镜头缓缓推向枝叶深密处。
片刻搜寻后，几个灵巧的小身影跃入镜头视野。橄榄绿色毛发、头顶金黄，正是冬候鸟戴菊。“戴菊不算罕见，但在三山岛停留还是首次。”这一发现，让郑炜颇感意外。更令人惊喜的是，随后的观测中，他与同事又陆续记录到灰雁、苇鹀两种未曾在此出现的鸟类。
这是三山岛国家湿地公园首次记录到这三种鸟类。这些年，随着生态系统持续改善，三山岛湿地已然成为苏州地区重要的鸟类栖息地之一。截至目前，该湿地公园已记录到野生鸟类205种，其中包含青头潜鸭、棉凫、花脸鸭、小天鹅等30余种国家保护物种。
不只一岛之变，太湖边的其他点位也在频频刷新观测记录。10月10日，苏州首个“千猛日”诞生——渔洋山单点记录猛禽1974只，其中灰脸鵟鹰达1935只，创下苏州单日单点最高纪录。这股势头更是延续至次日，连续两日观测数量破千，“双千猛日”成为观猛季中一道亮眼的生态奇观。
生物多样性成果显著，背后是太湖生态的扎实向好。作为国内第三大淡水湖，太湖曾因周边产业扩张与人类活动干扰，面临水质下降、湿地萎缩、候鸟减少的困境。为此，苏州启动太湖生态修复工程，通过控源截污、生态清淤、湿地修复等重点项目，逐步为水生生物与候鸟重建家园。
吴中生态环境局相关负责人介绍，2023年、2024年，太湖吴中辖区水质连续达Ⅲ、全湖最优，为太湖30年来全湖首次达到良好湖泊水平作出积极贡献。2个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继续保持100%，太湖连续17年实现安全度夏。今年1—10月，太湖吴中辖区水质继续保持Ⅲ类，优于太湖全湖平均水质，其中东部湖区总磷浓度为全湖最低。
生态好不好，鸟儿最知道。频频刷新的鸟类名录，正是“绿水青山”最客观、最生动的成绩单。去年，仅吴中区5个监测区，观测到的白骨顶、罗纹鸭等候鸟数量就接近7.5万只，加上其他区域的候鸟种群，越冬候鸟总量超过10万只。今年以来，太湖首批越冬候鸟数量更是创下历史新高，当下已经迎来候鸟迁徙高峰。
为了抢占观鸟热，苏州太湖国家旅游度假区近期推出《太湖观鸟地图》，串联点位、航线、鸟类与当地旅游资源，为游客提供丰富选择。打开手机，点开《太湖观鸟地图》，上海游客杨梓沿路而游、依次打卡，在湖畔收获到了惊喜：“恰逢一场日落晚霞，与越冬的鸟儿撞个满怀！”
山水之间上演“老友记”
虽然每年太湖都会迎来种类各异的“新客人”，但对于许多常驻于此的鸟类和常年守望的观鸟人而言，彼此早已是熟悉的老朋友。
走进太湖湖滨国家湿地公园的池杉林，头顶响起细碎而清脆的“咔嚓”声，更有硬壳从枝梢间不时落下。抬头细看，几只头尾黑灰、喙部粗黄的小鸟正上下翻飞，身姿轻盈灵动。
“这是黑尾蜡嘴雀，一种典型留鸟，也是咱这的‘常住户’。”郑炜指向枝头并解释，它们正在啄食池杉树的果实，发出的声响，就像人们在嗑瓜子。
视线放远，生机在林间层层铺展：一旁的草坪上，戴胜、灰喜鹊自在觅食；树冠层处，八哥、喜鹊喧鸣跳跃。尽管与来往游人仅数步之遥，它们也毫不惊慌，这幅人与鸟儿和谐共处的画面，成了湖畔日常中的动人风景。
留鸟长居，候鸟也如约而至。乘船从湿地公园九号码头缓缓驶入开阔水域，三五成群的骨顶鸡浮游水面，时而扑翅击水，时而潜入波间，漾开一圈圈涟漪。
“天气再冷些，数量会更多，甚至能集聚起上万只。”太湖湖滨国家湿地公园管理中心副主任郭露霞介绍，这片完备的湿地生态系统，树木丰茂、食源充足，为鸟类提供了安稳的家园。数据显示，去年湿地公园点位观测共记录到鸟类达210种。就连对生存环境极为挑剔的鸳鸯、斑嘴鸭等珍稀鸟种，也时常在近岸浅滩悠然现身。
鸟群不仅回来了，而且离人更近了。这一变化，正在成为众多太湖观鸟人的切身体会。
离开湿地公园，沿环太湖一号公路向西行驶，赶在日落前抵达光福镇冲山村。漫山渡码头边，成群的红嘴鸥正追逐返航的游船，在夕阳浸染的“橘子海”上划出优美弧线，与远山湖水共绘成一幅暮色画卷。
岸边，摄影师梁龙和吴敏早已架起“长枪短炮”，静候绝美时刻。“今年候鸟来得早，来得密。”作为长期追踪太湖鸟况的摄影师，他们对鸟类行为的变化格外敏锐。
梁龙感慨，在太湖沿岸，鸟类与人的距离明显拉近，有时甚至主动追随船只、贴近岸边嬉游。观鸟不再只依赖长焦镜头，有时手机随手一拍，就能捕捉到生动画面。
这份生动不仅留在镜头中，更留在观鸟人的心里。自10月19日在光福西施滩目睹大规模越冬候鸟集群的震撼一幕后，来自昆山的观鸟爱好者彭明明，就把闲暇时光都“泡”在了太湖边。“鸟儿给冬日太湖添了一份灵动，更给观鸟人带来一种真实的快乐与幸福感。”对他来说，这不只是观察，更像是赴一场与“老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常来常往中，彭明明也渐渐琢磨出一套“观鸟经”：湖湾避风处，易成候鸟聚集区；鸳鸯活跃于晨昏，午间常隐于树荫或芦苇；白鹭、野鸭就“胆大”得多，运气好全天可见其身影……这些经验，不仅来自图鉴与资料，更来自日复一日与鸟类共处的细致凝望。
从专业监测到大众观察，越来越多目光投向这片水域。父母带着孩子辨认鸟种，摄影爱好者并肩守候最佳光影，科普志愿者向游客讲解保护知识……人与鸟的互动，也超越了简单的观察与被观察，正演变为一种柔和而持续的亲切对话。
观鸟热带火太湖游
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生机景象成为常态，“万类霜天竞自由”便不再仅是自然图景，更催生出充满温度的发展动能。太湖冬季传统的旅游淡季，因“观鸟热”而被悄然引旺。
日落时分，光福镇湖东村暮刻书坊全湖景云咖餐厅里坐满了人。临湖露台上，游客们围炉煮茶，沉浸式欣赏夕阳湖景、鸥鹭翩跹。不少观鸟爱好者沉醉其中，频频按下快门捕捉白色精灵的优美姿态。
“像等一位老朋友，今年它来得特别早。”暮刻书坊店长吴曼丽点开手机：11月4日的视频里，红嘴鸥的先遣队已掠过湖面。她察觉，候鸟带来的不仅是风景。店里的客人明显多了，不再只是年轻人，携家带口的、白发相挽的，都在露台找到了座位。客流量比去年同期翻了一番，周末单日就要接待六七百人。
为了这场“约会”，暮刻书坊悄悄做足了准备。加高堤坝，拓宽观湖视野，增配服务人手。不催客，不赶场，反而添置了许多让人“躺平”的舒适座椅。“就想让人待得住，看鸟，看湖，看时间慢慢走。”吴曼丽说。
观鸟的热度很快漾到了整个湖畔。民宿主李斌最近电话响个不停，客人总问：“鸟来了吗？”他在冲山村经营的时屿民宿，入住率涨了六七成。为了让游客获得更好的观鸟体验，他还扮演起科普员和摄影师，向游客介绍红嘴鸥的生活习性，为游人定格下与鸥影同框的瞬间。
观鸟，正在太湖畔衍生出更多可能。依托候鸟带来的“生态流量”，苏州太湖国家旅游度假区积极创新文旅场景，推动体验从单一观鸟向多元消费延伸。如今，乡村咖啡馆、主题民宿、自然研学、生态旅拍等“观鸟+”业态不断涌现，以更专业、精准且多样的服务，满足了游客深度停留、沉浸体验的情感需求，也为乡村振兴和美丽乡村建设注入了崭新的活力。
冲山半岛的“屿见灯塔”下，一条1150米的长堤串起了观鸟的绝美风景。沿途的中餐、咖啡、美食补给站、泡泡屋，也为这场观鸟之旅增添一份温暖与丰足。
“要匹配越来越高的消费审美，既需要在商业上有所克制，更需要守护好生态之美。”光福文旅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蒋兵思考更多，当地特地引入专业团队，依托得天独厚的太湖山水资源，打造轻文娱项目，从10月初到11月中，营收已过百万。“不破坏，只融入。让旷野还是旷野，让自然治愈人心。”
随着候鸟的大批到来，观鸟高潮预计将出现在元旦、春节期间。运营者还想做得更多，开发红嘴鸥造型的文创，依着天气变换开发打卡场景，开设自然疗愈课堂，让非遗、红色记忆、农耕体验，都在这场观鸟的热潮里，找到新的表达。
候鸟赴约，旅人相逢。太湖的水，映照着飞鸟的羽翼，也映照着从“绿水青山”到“金山银山”的清晰足迹。当生态成为最动人的风景，“流量”便有了根基，“发展”便有了温度。这个冬天，若你想遇见一场关于飞翔的浪漫，太湖的岸边，候鸟正翩翩。
梁龙 吴太宣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