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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新华日报

向云端

日期: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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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3版:文艺周刊·新潮       上一篇    下一篇

□ 孟 昱

前不久,是老何六十三岁生辰。如果他健在,本应是洒脱自在的年纪。若再退回十年光景,他身体尚好时,也许还会有一个鲜丽的蛋糕,上面写着醒目的“生日快乐”。数字蜡烛的光晕后面,是一张闭目许愿的脸。可这世间最无奈的词,正是“如果”。它似一扇不断叩响,却无人应答的回忆之门,门后那片无边的静默,叫“永远”。

“老何”的称呼,我记不清是从何时叫起。许是少年贪鲜,学那世故腔调,久而久之,竟替代了庄重的“爸”字。而老何听着应着,从未纠正,默许中带着宠溺与成全,由着我把这习惯延续了小半生。

几个月内,老何总在不经意间归来,红绿灯前的恍惚,文件堆里的失神,睡觉前的遐思,像无形之风,掠过思绪的缝隙。风止之刻,记忆便如潮汐涌退,露出最让我心疼的最后一面。年后在病榻前,他已虚弱得说不出话,看见我,只轻轻地摆手。那手势里,有拒绝去医院的回应,更有我那时未能读懂的、对世间的告别。当时的我,惯看了老何的倦怠憔容,心下只道是寻常,专注计算着赶往高铁站的时间,以至于转身得那样理所当然。

接到母亲电话时,我初以为是往昔的病情反复。直到母亲的哭声刺穿耳膜,我才知老何的生命帷幕已骤然落下。一路从南京狂奔返回,冲进家门,见老何穿着簇新的寿衣。摆脱了病痛折磨,他的面部也恢复了久违的安详。只是那紧闭的双眼,再无回应的双手,每一处都诉说着阴阳两隔的沉寂与决绝。

细数往事,童年时曾惧怕他的严厉,可待自己走到他当年的阶段,才懂得其爱如壤,深植不宣,知晓了总有些遗憾要等待时光注解。我尝试向回忆求证,寻找老何的痕迹,相册却摊开了最残酷的一页。那张十年前我婚礼现场的同框,竟是父子影像的最终定格。那时在酒店大堂,他握着话筒,紧张地为我致辞,将祝福说予满堂宾朋。而今年初在告别大厅,换我手持话筒,哀痛地替他致谢到场亲友。他则在一旁静默如山,任我所有的语句在泪水里溃不成军。

正是这彻底的静默,让我忽然明白,有些情愫是任何物件都承载不起的。原本想冲洗几张老何照片权作留念,也终究作罢。人生的尺规上,老何已划下了生命的刻度。而我也渐渐了然,人生所谓长短、无论得失,在生死面前都将化作尘埃,这是老何用离去给予我的最后教诲。每当我们仰望,思念便有了方向。那吹拂大地的风、云间洒落的雨、夜空温润的星,都是老何无言且深沉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