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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新华日报

壁炉中的火光

日期: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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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3版:文艺周刊·新潮       上一篇    下一篇

□ 申赋渔

巴黎的乡下还没有大冷,却已经十分的阴郁孤寂了。晚饭过后,我早早就点起了壁炉,然后在炉火前坐下。

炉火不大,很温和,像是带着爱意的手,轻轻抚摸着干燥的橡木。橡木沉静稳重,坚强有力,它让火焰变得安安静静,几乎看不出它在燃烧。橡木一点点地散发出暖意,在不知不觉中,环抱着你,浸润到每一处肌肤,一直渗透到身体的里面。

橡木是我刚买的,我把它们靠着院子的围墙整齐地码放着。有了这一堆木材,我的心里终于踏踏实实。无论这个冬季怎样严酷,我都能对付了。橡木只要这样堆放着,我就已经快活了许多,我觉得它们很美,甚至舍不得把它们放到壁炉里去烧掉。

花园里有松树、白桦、榛子树、樱桃树、苹果树,还有一棵几乎遮盖住了阳台的无花果树。原房东的女婿是一位园丁,和大哲学家、物理学家帕斯卡尔同名。我请他把这些树进行了一次修剪。稍粗的枝条我全部留下,堆在墙角的木棚里。

对于壁炉,我有一种固执的偏爱。事实上,敞开式壁炉已经很少作为人们取暖的设施,它更像一种怀旧的装饰品。我并不是在意它的漂亮和古旧的情调,而是在意一种与火和温暖相关的情感记忆。

我的奶奶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奶奶总是在厨房里忙碌,永远坐在锅灶前烧火。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炉火通红的锅灶旁边。我一会儿往炉灶里添秸秆、树枝和枯竹,一会帮奶奶拉沉重无比的风箱,一会拿火钳在灶膛里乱捣乱翻。奶奶总是笑着,由着我胡闹,偶尔帮我拈去身上的草叶,用衣袖擦一擦我脸上的锅灰。有时候我也会离开奶奶,到外面的冷风里狂奔乱走,然后就听到奶奶喊我的声音。等我跑回去,奶奶已经从炉灶的深处掏出几只烤得焦黄的山芋。她剥开外面的硬壳,露出里面金黄的散发着浓香的芋仁,用嘴吹着上面滚烫的热气。奶奶递给我,满脸满眼都是慈爱的笑意。奶奶不在了,我偶尔也会在炉灶前烧火,一边添柴,一边流泪。炉火暖着我的脸,仿佛奶奶在给我擦拭着眼泪。突然有一天,我长大了,离开了家。一晃几十年过去,炉灶外面的世界风雪无边,可是只要看到炉火,我就有着说不出的亲近。奶奶的炉火造就了我生命的底色,让我变得暖暖和和。

午后的阳光底下,我曾和帕斯卡尔坐在院子里的一堆木头上。他一一告诉我每种木材的特性,还有他们在壁炉里的用处。他说,这些,都是他的爷爷告诉他的。他的爷爷也是一个园丁,最大的爱好就是烧壁炉。只要爷爷点燃壁炉了,全家人就会一一聚拢过来。爷爷烧的壁炉有着一种魔力。

火是看不厌的,它就像一个一路跋山涉水永不停歇的生命。然而炉火终于熄灭了。漆黑的夜里,一粒粒火星仿佛是有着生命的精灵,从炉底一直往烟囱里升上去,远远离开我的屋顶,飞向了天空。当精灵们全部离开之后,炉底上依然有无数的余烬如星星般闪闪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