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 静
前段时间,突然异常想念家乡的菜肉大馄饨。
我的家乡在长江以南太湖之滨,所谓鱼米之乡的苏锡常地区。此地历来富庶,爱吃馄饨的渊源颇深。这些年,离开家乡日久,越会想念家乡美食。在异乡,只要是碰到操吴方言的乡亲,提到馄饨,无一不面露神往之色。说实话,我就没有见到一个不爱吃馄饨的家乡人。乡亲们在南京碰头聚会,有个传统节目便是一大家一起围坐裹馄饨。对的,我们的方言叫裹馄饨,并非是包馄饨。而这馄饨,也必定是苏南菜肉大馄饨。
再怎么样好吃的馄饨,离开了那鱼米之乡的土地,味道总是不一样了。我们苏南的大馄饨,先不说百花齐放的各家各户独有的馅料搭配,就说这馄饨皮子,出了苏锡常似乎就不对头了。我们家乡用的是皮薄韧劲足的碱水皮子,裹好的馄饨在开水里来回翻滚沉浮,最后一只只飘在滚烫的水面上,咬在嘴里,柔韧有嚼劲,满口生香。南京的馄饨皮子厚,筋道不足,吃到嘴里易碎,有那么一点包不住馅料的美味,吃起来就会相对寡淡一点。
我一开始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总想在南京的菜场买好各种原材料,回家复刻这家乡美食。吃到嘴里总觉得欠点什么,最终发现原因在于这馄饨皮子。我家乡同学听我抱怨人在外地买不到家乡的馄饨皮子。自告奋勇要给我快递过来。发现这馄饨皮子还是很娇气的,像煞江南小女子的脾性。天气稍热一点,寄过来的馄饨皮子会变色起一点斑点,这就不可用了。我们乡亲在南京聚会,这馄饨皮子是热心人士安排人一早从苏南菜场买好一路开车飞驰送到南京的,这真是情深意重的乡情了。
除了皮子,苏南大馄饨的馅料也是各家各有各的特色和喜好。当然都是甜口的。青菜肉、韭菜肉最为广泛,是绝对一统江湖的两大金刚。但在这个基础上,各家又有各家的花样了。比如有的就喜欢再加点鸡蛋,可以是生鸡蛋直接打入搅拌其中,也可以下油锅摊熟切成细条的蛋皮再拌进馅料。当然讲究的人家还喜欢放入新鲜虾仁,或者再把当季的春笋细细切成丁,那是极为鲜美的。乡人一般会自豪地号称眉毛要被鲜掉啦。与此有同样功效的是青菜肉里放入刚炸好的油渣,那口香,那真是打嘴也不肯放下的。其他常见的馅料还有荠菜、芹菜、笋瓜等,创意无限,当然都要配上剁得茸茸的猪肉。
有一年我看沪上一位资深老饕,在文章里讲起他家待客的馄饨,馅料是一只只蒸熟的阳澄湖大闸蟹,细细挑出蟹肉蟹黄蟹膏,再搭配其他一众精细高端食材,总之最后惊艳众人。此公不无得意地称道,你说,我这馄饨值多少钱一只?当然是不可估量,但想必是好吃的,如此精心制作一顿馄饨,是吴方言地区人的做派。
正因如此,一碗馄饨仿佛最能慰藉苏南人的灵魂,也最能融入很多不必言说的情感。最近有部沪语电影《菜肉馄饨》正在热映。影评人说这部影片是舌尖上的上海人情味,也是一种以馄饨来反映上海人钟情的“乐胃”(其实可能是小乐惠)地域文化。我还没有去看,有时间肯定是要看一看的,毕竟我们都爱吃这样一碗馄饨的呀。
说到馄饨的人情味,不免要想起小时候,家里只要裹馄饨,下锅后端出来的第一碗馄饨,那是必定要派我们小孩子端着去送给好邻居的。我们总是兴高采烈地接下这任务,小小的身子端着一只装满馄饨的大碗。里面的馄饨大人当然是点过个数的,一般12只、16只、18只不等,视情形而定。通常总是即兴的,吉利的,热情的。会倒上自家调好的红汤,生抽老抽,一勺猪油,一把切成丁的碧绿的大蒜叶。那真是一碗油香扑鼻、红尘热烈的美味馄饨啊。我们跑到邻居家门口就会大声喊起来,“送馄饨来啦!”邻居们听到都是赶紧站起来,冲到门口喜悦着大呼小叫地迎上来接过去,那种亲热和快乐是瞬间荡漾开来的。他们接过去,倒入自家的碗里,又在我们端去的碗里装满一些回礼的吃食,我们就蹦蹦跳跳地拿着回家了。
馄饨在我们心里的确是好吃的,也是充满乡愁的。我在社交媒体上总看到苏南女子说到退休后的人生理想是去开个馄饨店,自信满满会裹出最好吃的馄饨招待大家。看到这些我总是会心一笑,因为,我也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