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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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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长江日报

集印为诗

日期: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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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1版:江花       上一篇    下一篇

    赏菊

    李贺忠(书画) 侯军(诗)

    □ 侯军

    《集印为诗》是寄荃斋系列展事的发端之作,也是我从鉴赏到收藏再到创作这个“三步曲”的第一步。追根溯源,源自十年前那个完全偶然的“灵光乍现”——

    一

    2012年新年即将来临。按照我移居深圳后20多年的习惯,每到年终岁尾时节,都要赶制一批贺年卡,分寄故乡亲人和各地友朋。近些年流行手机短信拜年,我也只能与时俱进随大流。不过,即便是用手机拜年,我也依然固守自创自制的旧例,不肯“挪用”市面上流行的那些网络拜年话,多是自作一首小诗,以表辞旧迎新之意。这一年,本想依样画瓢,又觉得了无新意。迟疑之际,忽然想到刚刚收藏了几枚印章,印文颇有意境,何不动动这些印章的脑子呢?脑子里这么一闪念,立马想到以制作印屏来当贺卡,既新颖又脱俗。

    主意既定,我就开始挑选中意的印章,准备制作印屏了。做印屏是我刚从几位篆刻家朋友那里学会的新玩法:一张竖纸条,加盖几个印章,两旁随兴书写三两行小字,一般就是前人的诗文警句。如此一来,书法与篆刻融于一幅。很多朋友都喜欢我这种印屏形式。我本来也想用这种现成的方法制作贺卡的,可是,恰恰在写什么内容的问题上,忽然感到一丝别扭:以往都是自己作诗分赠亲友,难道今年要当“文抄公”?再说,古人诗文警句跟印章无关无联,跟拜年也没啥关系,这样的新年贺卡有点不伦不类了。这么一想,我的创作热情顿时归零了。

    片刻静思之后,忽如“灵光乍现”:为何不用现成的印章,做成一首小诗呢?把用以组诗的印章盖在中间,两旁以毛笔书写诗作的原文,这样的贺卡既有新意又有观赏性,岂不是两全其美?这真是一念转换,峰回路转。很快,我的第一首集印诗由此诞生——“我见青山多妩媚,津门长客胡不归?烟云供养逍遥乐,不看人面免低眉。”这是一首以六方闲章组合而成的言志小诗,其中第一、第四两句分别是辛弃疾和白居易的名句,中间那两句则是我用闲章印文“拼装组合”而成的。

    这个特殊的“贺年卡”寄出之后,立即受到亲友们异常热烈的追捧,津门好友冯骧才更是急切来电称:“上回寄来的印屏都让朋友们抢光了,你再给我寄几件来吧,这个有意思!”

    朋友们的追捧,使我大受鼓舞,也使我不得不再三再四地制作新的“贺卡”。我想,总不能把那一两首诗反复制作呀,于是,就开始有意识地用心琢磨这个新鲜玩法了。一方面要寻找更多的印章,积攒更多的词汇;同时也要作成更多的诗作。就在这个时候,好友陈浩碰巧来到我家串门儿,他是深圳有名的书法家和篆刻家,他一见我弄的这些东西,顿时兴奋起来,说你这个东西太有意思了。他回去一查,发现这种形式此前没人玩过。他比我还要兴奋,说你这是个创举呀!于是,他为我的一幅作品写了一段题跋:“集印诗为侯军兄所创,以藏印为题,信手拈来,诙谐生动,既古既今,亦文亦友,文理禅意,尽在其中矣。”就在这个题跋中,他给这个新鲜玩法定了一个名字:“集印诗”。

    二

    “贺卡季”很快就过去了,而我的集印诗创作却并未中止,反而越玩儿越上瘾了。那段时间,我真切感受到一种创造的愉悦。

    随着我的集印诗越作越多,陈浩率先提出了办展的动议。他还把自己刻的许多闲章提供给我,使我的词汇量大增。后来,我们又请书法篆刻家李贺忠“加盟”。于是,一个名为“集印为诗”的三人书法篆刻主题展在深圳艺廊推出,时间是在2013年11月20日。

    深圳首展引起了各方关注和热评,其热烈程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很快就有各地邀展的信息传来了。于是,我们决定在深圳首展的基础上,策划一次横跨南北的巡展,让“集印诗”这种新的艺术形式与更多的朋友见面。2014年我们再度出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集印为诗》先后在五城巡展,诸多艺术界人士对这种前所未见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中国古代有一种诗歌的做法,叫作“集句诗”。简单说来,就是用前人现成的诗句,组合成自己的诗作。比如说,文天祥在狱中,作过集杜诗500句,活用杜甫的诗句,重组自己的诗作,表达自己的感慨和悲怀。明代戏曲家汤显祖也喜欢在自己的戏剧中运用集句诗,他的剧作几乎每一场的定场诗都是集句而成。可见,集句诗在中国诗歌史上也是渊源深厚传承有序的一门特殊艺术。

    而集印诗词,与前人的集句诗可谓异曲同工。其共同点就在一个“集”字,都是在已有的诗文词句基础上的再创作,只不过一个是集纸上之诗句,一个是集石上之印文。然而两者就形式和内容两方面而言,又是判然有别的:一是材料不同,印章是刻在石头上的,相比于卷帙浩繁的前人诗文成句,印章属于资源匮乏的物质,这使创作集印诗词极度受限;二是文辞形态不同,印文大部分并非现成诗句,它的文学词汇的单位更小,绝大多数只是四个字的成语,还有一字、两字、三字的单词。当然,也有一些是五言七言的成句,还有少量的八九个字乃至十几个字的多字印。印章的语言单位,也就是作诗的“零配件”要比集句诗小得多,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作诗是建造一栋房子,那集句诗的建筑材料就是现成的预制板,而集印诗的建筑材料是零碎的零砖碎瓦。因此,其重组和串联就愈发困难,更何况要自抒胸臆了。

    天津学者王振良教授在评论集印诗词时,有一个很有深度的论点,他认为集印诗词的出现,终于把诗和印这两者连接起来了。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诗书印画是“四位一体”的。而这四门艺术在中国文化的传承演进中,大部分已然融合在一起了——比如苏东坡讲到王维的画,说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就是说,诗和画早已融合了;书法和篆刻的“合体”也早就实现了,很多书法家就是篆刻家,篆刻家也必善书法。书法写在石头上,刻成印章,篆刻与书法也就浑然一体了,而印章盖在书法上,成为画龙点睛的“一点红”,书法和印章也就水乳交融了;至于画与印的融合,也是古已有之,画家早就习惯于在绘画作品上加盖印章,画印两者也早就密不可分了。唯独诗和印,这两者之间的连接线一直没有打通。很多人把现成的诗句刻成印,那是先有诗,后有印,印是被动的,他是按照别人的句子来刻,属于拼合,而非融合。而集印诗则是先有印,后有诗,诗是由印文重新组合而成的,抒发的也是此时此刻作者个人的情感。由此观之,集印诗词的创生,其意义不仅限于一种新的文字游戏,而是弥补上中国传统艺术融合中的一个“缺环”,使诗词和篆刻这两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以一种崭新的呈现方式,实现了从内容到形式新的融合。这或许会为诗与印的创作者们,拓展出一些新的思路和新的理念。当然,这个“新玩法”还是刚刚破题,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和创作天地,留待更多有志于此的朋友们以各自的实践来探索来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