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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业藏书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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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业藏书楼雕版库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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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上书楼：藏书楼里的中华文脉》 顾道远、鲁青 编 童德田 等著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 |
图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在缺乏其他传承媒体的状态下，图书几乎是传承文明的唯一手段，典籍不灭，文化就不灭，这就是藏书家的意义所在。中国古代早有了这样的概念，古人云：耕读传家，诗书继世。他们强调与其留给子孙大量的田地家产，不如传承书籍更有价值。这是历代藏书家共有的概念。
一座藏书楼，半部文明史。本书以十二座中华传奇藏书楼为脉络，从江南铁琴铜剑楼到边陲和顺图书馆，从甲骨宝库小校经阁到国家版本馆，在墨香与砖瓦的碰撞中，探寻文明赓续的精神密码。全书以“书、楼、人”为经纬，融合文献考据与人文叙事，以鲜活笔触还原历史现场，通过“冷知识+热表达”，将专业考据转化为生动故事，让甲骨破译、版本研究等议题跃然纸上。这里介绍其中的一座，嘉业藏书楼。
■ 择鹧鸪溪畔，立嘉业名楼
嘉业藏书楼，坐落于浙江湖州南浔古镇，始建于1924年，为我国近代著名的私家藏书楼，现作为浙江省图书馆的一部分对外开放。
藏书楼为回廊式砖木结构、中西合璧的两层书楼，防潮、防火设计别具匠心，中间设天井，所有朝天井的库房均安装落地长窗，以利于采光通风。天井内摆放四只大水缸，藏书楼周围以河道代替围墙，古雅的书楼与外围清幽的园林相映成趣。嘉业藏书楼的藏书藏以致用，兼收并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典籍宝库，鼎盛时期收藏的书目达20万册、60万卷，其中宋元珍籍丰富，明刊本集中名家稿抄本众多。更难能可贵的是：书楼不仅藏书丰富，且以雕版印书蜚声学林。楼主曾斥巨资将约3000卷古籍进行了雕版刻印，使得不少珍籍得以流传。
楼主刘承幹（1881—1963），字贞一，号翰怡、求恕居士，晚年自称嘉业老人。浙江省吴兴县（今湖州市）南浔镇人，近代著名的藏书家与刻书家。鲁迅先生喻其为“傻公子”。
光绪末年，日本汉学家纷纷来华抢购宋元精椠，大量珍贵的古籍流入日本，清末南浔“四象”（晚清时期南浔的四位巨富）之首刘镛长孙 刘承幹毅然出重金收购古籍。经过若干年的苦苦搜集，甬东卢氏“抱经楼”、独山莫氏“影山草堂”等十数家藏书尽归刘氏。刘承幹痴心藏书，醉心刻书，用心护书，倾巨资藏书、刻书。
1920年至1924年，刘承幹于南浔镇西南郊小莲庄鹧鸪溪畔辟地约1.3万平方米，建成藏书楼。刘承幹曾捐款在崇陵植树，溥仪颁赐九龙金匾：钦若嘉业。刘承幹遂以此命名藏书楼：嘉业藏书楼。
■ 嗜书胜于爱珠玉
1910年6月，29岁的刘承幹作为地方工商界的优秀代表，受邀参加清廷在金陵举办的南洋劝业会。面对各类商品展览的热闹场面，他并不感兴趣，而是一人徒步来到状元境，遍览书店后开始“疯狂扫货”。书商们大喜过望奔走相告，古籍交易圈也就此记住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刘承幹回到上海的家中后，登门推销的书商依旧络绎不绝。
刘承幹长孙刘宝琦提起这段往事时说，因为祖父性格温和，出手大方，不会讨价还价，所以书商就一传十、十传百，每当有好的书，就都送去。
此时的中国正发生着巨变。辛亥革命爆发后，不少“衣冠旧族”为了躲避战乱聚集于上海，因为家道中落、生计维艰，他们纷纷出售祖上几代人的藏书，大量珍贵古籍善本流向社会。自称“生平嗜书，与世俗之珠玉货财同”的刘承幹，就此开启了他的藏书生涯，数年间“几有海涵万家之势”。那个年代，敢把藏书当作事业来干的，除了热爱，还要有银子，而刘承幹恰恰最不缺的就是启动资金，因为他的爷爷是“南浔首富”。
南浔，浙江湖州境内的一座江南古镇，镇中水系四通八达。
当时在南浔民间流传着“四象八牛七十二只金黄狗”故事。人们形象地用动物身躯大小比喻财富的多少，100万两白银以上家产属于 “狗”，500万两白银以上家产属于“牛”，1000万两以上家产被称为“象”，而刘家的家产更是高达2000万两。
丝商刘镛位居“南浔四象”之首，而他正是刘承幹的爷爷。靠湖丝赚得第一桶金后，刘镛转战上海将家族产业拓展至房地产、金融、当铺等多个领域。
作为首富的长房长孙和第一顺位继承人，刘承幹坐拥巨额财富，同时也担负起光宗耀祖的重大使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刘承幹考中秀才。同年9月，清政府宣布实行新政，废除延续1300年之久的科举。接下来，清朝统治覆灭，民国登场。刘承幹入仕梦碎，但对于退位的末代皇帝溥仪却依旧竭诚效忠。
因资助皇陵绿化种树，刘承幹获溥仪御赐“钦若嘉业”九龙匾额一块。他视若珍宝，就此给上海的藏书之所取名“嘉业堂”。嘉业，寓意“美好的事业”。
嘉业藏书楼成为天下读书人的神往之地，并凭借独有的2000种明刊本及稿抄本称霸江湖，被赞为：“佳本缤纷，如在山阴道上，应接不暇。”嘉业堂藏书中的42册“大块头”更是精华中的精华，格外引人注目。
■ 寻找、珍藏《永乐大典》
盖有“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印”的一册《永乐大典》，现收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它高50.3厘米，宽30厘米，是一款加大号的明抄本系列读物。
600多年前，全国上下3000多名文人用时5年，遵照明成祖朱棣“毋厌浩繁”的指示精神，连编带写一字一句手抄了3.7亿字才终于定稿，朱棣钦赐书名。大典汇集了明以前的文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宗教、戏剧、应用科学等文献达七八千种之多，是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
全书使用“洪武正韵”韵目排列。如“东”韵下列有“东”和“冬”同韵的字等，类似我们现在词典前的音序检字表。
简单理解，即《永乐大典》穿越式地拥有了数据库关键词检索功能，堪称大明“手工版”搜索引擎，但这个搜索引擎得加上一个括弧：宫廷大内专用。事实上，《永乐大典》成书后大多时候都被束之高阁，在明朝历代皇帝中，独得明世宗恩宠，而且是生死不弃的那种喜欢，以至于后来《永乐大典》正本神秘失踪。学界认为一种极大可能就是：它们与明世宗一起长眠于庞大地宫，但目前限于技术条件无法开挖，这个巨大的历史谜团也可能永远无解了。
这册嘉业堂收藏的《永乐大典》跟其他还流传在世的版本一样，均为嘉靖命人重抄的副本。嘉靖副本抄录完成后，历经战火动乱散佚严重，至民国初年，中国国内收藏仅剩百余册。
1913年5月的一天，刘承幹第一次拿到了《永乐大典》，不过此时此刻，他对朋友代购来的三册残本似乎并不感冒，并在当天日记中写道：“此种明知无用，不过留为文玩品，每册京平银100两，共计300两。”
但也有人跟他指出，即使这几册也是来之不易，机会稍纵即逝。至此刘承幹才改变了他的观点，走上了寻找散本之路。
如今，《永乐大典》仅有400余册留存海内外，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有224册，其中42册曾归属于辉煌时期的嘉业堂。当年的这个数字，在全世界范围内，没有一家民间机构可以超越。
■ 鲁迅先生信中的“傻公子”
1934年，一个明媚的春日午后，上海爱文义路嘉业堂门口来了一位买书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鲁迅。门房不知来客身份，随口以各种理由敷衍了事，让鲁迅连续两日都吃了闭门羹。这段不愉快的经历也被他写入了《病后杂谈》一文，不过对于刘承幹本人，鲁迅言语间却多是赞赏：“对于这种刻书家，我是很感激的，因为他传授给我许多知识。”
而刘承幹为何会被人称为“傻公子”，这一切源于鲁迅给友人的一封书信。信中提到有些书“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刘承幹就此得了一个这样的雅号。对于“傻公子”三字背后蕴含的意义，吴格教授也给出了另外一番解读：“他这种精神，这种不计工本、不计成本、也不计所谓回报的精神，是‘傻公子’的行为！”
“傻公子”刘承幹爱读书、爱藏书，也爱刻书。“为使不经见之籍为千百化身，以公储天下后世”，他从开始藏书的第三年起，便干起了“出版社”的活。嘉业堂先后刊刻了《嘉业堂丛书》《吴兴丛书》等罕见书籍及清朝一些禁书，共计187种3001卷，耗资20余万元。
在嘉业藏书楼一间库房里，近50000片精美雕版穿越百年时光，依旧完好如初。这里有一套雕版，其背后有一段传奇经历，它是《旧五代史》，数量在1000多片。而就是这套雕版，在刻完运回的途中，被海关给扣留了。
90多年前的一起“乌龙”事件，是“嘉业堂出品必属精品”的最好背书。有一天，天津海关税务司司长收到一封紧急信件，发信人是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要求他立即放行一批“文物”。
不久前，嘉业堂委托北平文楷斋刻《旧五代史》，书版装箱运往上海路过天津，竟被海关税务司扣留。因为书版工艺过于精美，几可与清代武英殿官刻媲美，所以被海关当成了文物。刘承幹求助于北大校长蔡元培，后者帮忙斡旋找到了宋子文，这批雕版才最终放行，并在嘉业藏书楼里迎来命运的曙光。
■ 捐给图书馆，永远青史留名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一路走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嘉业藏书楼虽有损伤但所幸留存下来。
1951年的冬天，刘承幹已经70岁，开始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关于藏书楼的未来，也有了更好的打算。这一天，他提笔给浙江图书馆写了一封信。“愿将书楼与四周空地并藏书、书版，连同各项设备等悉以捐献于贵馆永久保存。”
从此，这一富有传奇色彩的江南名楼，完成了从私人藏书楼到公共图书馆的嬗变。藏用之间，文字被唤醒。当古人电光石火的智慧重新拓于纸面，这座百年藏书楼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焕发新生。
（长江日报记者马梦娅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