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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披星,作家、编剧,兼有音乐随笔。 |
□ 黄披星
有朋友要我说说音乐到底有什么现实的用处,比如一个超市,要放什么音乐能够促进超市的销量?
这题我真的会,而且答案还靠谱。
超市最需要的是苦情的音乐,比如各种恋的都行:初恋、苦恋、单恋乃至失恋、绝恋都可以,反正越悲情越好。这样的音乐一直播,一定能促进超市销量。
因为每段撕心裂肺的歌唱背后都会有人快速找到共情点,这样就唤起了顾客的伤心往事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因为苦情、因为不满足、因为“化悲痛为饭量”,顾客的购物欲望自然就会大涨。相反的是,超市要是老是播放那些古琴曲啊,或者一些长笛大提琴类的音乐,会让人不断产生清心寡欲的念头,那超市的销量恐怕是要下滑的。
这虽然不算什么高明的认知,可说起来恐怕也是音乐治疗的某种理论基础吧,相当于找到音乐的功能性倾向。
再比如广场舞音乐,其实那是音乐的动作性趣味。这种需要可能是近年来最为大众的趣味了。它在乎的不是音乐高级与否,而是音乐节奏上的轻盈。音乐成为节奏的润滑剂。这其实只是音乐的身体化要素展示之一,也并不低俗。就像说现在是节奏的时代一样,我们的节奏还处在正拍的时代中;对于广场舞的正拍效果,其音乐性是可以降低到口香糖层级的。当然,也还是要看到广场舞衍生出来的音乐进阶。
古人从兽骨的清亮之声,再找到丝竹的雅致之声,又慢慢演化成为宗祠庙堂的黄钟大吕,这是音乐的功能性被不断拓展的进程。由此,音乐在它本来简约的面貌上,被一次次地贴上了另外的标签。
而像摇滚乐、民谣、说唱音乐,是音乐文学性的走向,重在表达,而不是抒发,更多的是内容大于形式。这也是一种趣味的走向,走向音乐的文化性和个体化。这样的走向,就慢慢走到了嵇康说的“声无哀乐”的另一面上去了。声无哀乐,人却有所寄。这样的话,音乐的功能性就上升了,趣味性就下降了。
当然,也需要某种高级一些的趣味,比如纯粹的乐曲和管弦乐。音乐其实就是某种闹中取静的自我吟咏。殿堂和食堂,音乐厅和广场……合奏的声音才是音乐的互补之道。这个话题也很快让我想起帕慕克的《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音乐也是,感性和理性、直觉和秩序、天真和感伤……总是不断辨析交融的过程;更多也更可取的,是跨在两者之间的那种音乐。
唐诗进化到极端是走到李商隐的繁复精巧,之后就需要走进民间攫取通俗自然的基因;宋词开源于勾栏瓦舍之声,这大约就是艺术的返流之路。城市音乐进化得极致,很快就会发现道路的尽头感了,就越需要民间性作为新的支撑点。当音乐人忘记了民间吆喝的声调是音乐的基础层次,时间长了就需要市井野趣来重新唤醒记忆。这才是音乐作为艺术门类惯有的循环路径。
情绪性、身体性和融合性,成为音乐趣味的阶梯。太有用的音乐未必有趣。音乐大概总要在有用和有趣之间流动往返,一如生命流程的趣味:咸淡交替,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