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启文
一排垂柳站在道旁,亭亭而立,来不及束起长发,便散披着柳发,袅袅地向我道早安,我无法听懂,那是树独有的言辞和造句。
儿时,我喜欢折下柔韧的柳枝,弯成圈,编成帽,戴在头上,四处招摇。如今秋风乍起,柳树微微扭动腰肢,应和着树下传来的八段锦乐声,随晨练者的动作缓缓起舞。每一根柳枝的摇动,都像在空气中撒了一波氧气,让人沉醉。这沙湖公园,被同事们唤作单位的“后花园”,常见的晨时即景。
身在江城,自然熟知沙湖——这个仅次于东湖的“城中湖”。此刻刚过七点半,秋光在城市上空盘旋。看看时间还早,我便信步向湖边走去。早起的秋阳被薄云遮掩,敛去了正午时分的刺眼。几条彩带龙翻舞着,让我远远望见公园,望见公园南门外热闹的晨练图景。身后有掩映的“沙湖公园”碑题,还有作为2025年世界花园大会主会场而打造的科教营地,主打自然科普与生态艺术,有楚樱花轴、假日花市、湿地花园、海棠花溪、浪漫花毯、绿色驿站、绿色共享空间、智慧养护示范区。
横穿沙湖环路,自南门入园。宽大的水韵广场上,人群被自行分割成几大板块。四排拿着红色绸扇的女子和着音乐翩翩起舞,那是一种健身操,整齐划一的队伍,动作规范有序。“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这是她们喜欢的老歌。另一边有几个人在切磋新疆舞,《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响起时,因为刚学,动作老记不住,自己把自己给乐翻了。旁边有人边笑边用手机拍摄,应该是在玩抖音拍视频。还有学跳交谊舞的,推着婴儿车纯粹遛弯的……这会联想到我的父母,他们生活在乡下,曾来城里住了些时日,帮着晨送晚接幼稚孙辈。我没有时间陪他们散步,没想过他们遇见陌生城市的晨练人群,会是什么心境。
时而有徒步者从旁经过,我不自觉被牵引着,加入徒步者的行列,或急或缓。身旁不时有晨跑者汗湿着奔走,也有自控着电动轮椅的老人缓缓驶过……迎面,碰到同事肖君,他步速快,已在公园完成健步一小时。他搛起透湿的汗衫,准备回单位刷洗后,再准时办公。他告诉我,晨练有诸多好处,起码能加速新陈代谢填充正能量,平静心境提升精神面貌。他又说,以前的沙湖是个臭水湖,近些年才明显改观,种植垂柳、水杉、香樟、乌桕等百余种乔灌木,恢复沿湖地带大片芦苇、菖蒲和睡莲等水生植物,已被誉为“城中绿宝石”,有这好的后花园,得用好福利,享受起晨练来……我浅笑着,目送他背影走远,转身向园中信步前行。
空气清凉,如牛乳般新鲜,我忍不住深吸了几口。风送来缕缕荷香,循香望去,原来滨水广场环绕着一池弦月状荷塘。池中以“子莲”为主,三色荷花在晨光中悄然绽放,颜红粉白皆皎洁,带着夜露的甘蕊,忙乱了辛勤的蜜蜂。饱满的莲蓬高举着,搅扰了悠闲的蜻蜓。早有摄影人支棱着三脚架,用广角镜头守望着这一池美景。早起的人儿有收获。我想他定守得“早有蜻蜓立上头”“蜻蜓特立荷花秋”等诗意影像。一身瑜伽装的女子靠近池边,惊起蜻蜓浮动。她头发披散,轻戴耳机端着手机,把荷花瞧了又瞧,调整角度,收纳几张满意之作。
对这些公园过客,我并不多作打量,但会在交错时多看两眼。晨光明朗,有位着公务正装的男子背倚栏杆,手握一本《梦之蓝》,迎着渐起的朝阳吞吐书香。
圆形滨水广场上,一队女子在练习T台舞步,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尽显优雅风韵。不远处,一对银发夫妻沉浸在戏曲世界里——女的手持话筒吟唱,男的抚琴伴奏,那苍凉唱腔惊醒不远处大缸里的睡莲。它们尽管平躺水面,却不得不睁开眼,伸伸茎叶的懒腰,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临水的独亭内,一袭黑衣的老者正随乐打着太极拳,拳势飘逸流转,恰应了“年既老而不衰”的古意。忽然,一阵不成调的萨克斯声传来,让人恨不得捂上耳朵,更是惊飞了树上才梦醒的宿鸟。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宿鸟们纷纷落进偌大的草坪上,在草丛中寻觅可口的早餐。偶尔,它们歪过头斜看着给花树浇水的园林工人,或是那蹲坐在草地上清除杂草的戴帽妇人。
一名穿着严实的工人手持割草机,正为长势茂盛的草地理出“寸头”。一旁的人行道上,物业人员也在忙碌,清扫落叶和垃圾,那细致的姿态,犹如起床时,拿鸡毛掸拂拭床铺上的痕迹。
林荫道上,时而有执勤的巡逻车驶过。我向园子更深处走去……穿过柳林,走上双孔桥,湖岸已在眼前。这儿是沙湖湿地,三五个垂钓者,间杂在花大叶茂的美人蕉丛间,头戴遮阳帽,手握长竿,让钓线与水面对话,静待渔梦惊起。湖边有大片大片的应时荷花,叶片拥挤叠加着,浓郁荷香扑面,不禁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旧句。
宽阔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倒影摇曳,一片安逸。偶尔三五只白鹭点水而起,振翅翩飞,划出片片涟漪,这飞羽精灵,不免让人产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惊叹。据观测记录,沙湖曾迎来小天鹅、鸳鸯、普通鵟,以及濒危物种青头潜鸭等过境候鸟,也常见白鹭、夜鹭、池鹭、翠鸟等留鸟种群。造物非神奇,却最是“懂得”。历经生态整治,湖水干净无物,倒映着四周楼宇,波心蔚蓝深邃,以虚空致万有……桥是水的衣裳,裸露的水看久了,会让人不好意思,搭一个沙湖大桥,犹抱琵琶半遮面,为湖景添了几分含蓄之美。初升的太阳朗照下,桥已披上一袭橘黄色的光纱。
路边一块宣传牌上,魏碑简书:“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缘岸西行,碧波如洗岸芷汀兰,芦苇丛生、鸟雀婉转,似在回应久远的美妙笛音。早在明代,沙湖又名“歌笛湖”,只因景秀境美,岸边芦苇可制成悦耳的芦笛,故此得名。望着这绿意浓浓的园地,很难想象这儿曾因城市的现代步伐和现代人的涂鸦,让生态蒙羞、湖水浑浊。经年前启动沙湖治理,四年整治蝶变,让沙湖重现久违的美丽风光。
秋风习习,芦苇花草起舞摇曳,游人在湖畔悠然漫步。更难想象,这里在明代因楚王朱祯钟爱,被划作“御花园”,专供贵族游赏。至民国时期,清末湖北道员任桐又“占此地一顷”,于沙湖之畔筑起私家园林。而今,沙湖已作为免费公园向公众开放,成为百姓休闲去处,享有鸥鹭、芦苇、芦笛那些古代贵族的休闲梦。湖面轻漾,有园林工人驾着水草收割船,飘然作业。歌笛广场旁,鸥岛浴波,有园林师傅正精心修剪,为自然添一份人工的妙意。倏尔,一只白鹭飞落岸边,站进浅水,踱步觅食,动作优雅如舞者。随即又振翅飞起,用洁白的喙尖啄破天空——天空仿佛被它踏在脚下。它掠过水面,画出一个又一个圈圈,直至衔起一尾鱼儿。
盛世湖景,灿烂如织,晨光中的沙湖早早地捧出“富氧”“富景”生活,供晨练、晨悦抑或冥想。楼光树影斑斓,沐浴晨光,不负晨时。一日之计在于晨。过公园出口,我步履轻健走向工作岗位,心怀一片明朗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