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斌
科力寨是花江镇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面环山,仿佛躲在群峰之间的世外之地。村子出去不远,是一长排蜿蜒而来又蜿蜒而去的悬崖绝壁。悬崖绝壁之下,是悠悠流淌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北盘江水。北盘江上亦曾有人乘舟而过,想那一人一舟的情景,该会是怎样的渺远与空灵?又再想,两岸群峰高耸压顶,抬头亦唯见一线天际,人生世事,又该会是怎样的茫然困顿?一切的想象,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让一个村子,有了别样的意蕴。
还要说到玉米地。玉米地就在科力寨的悬崖绝壁上,也不知种了多少年,直到现在都还在有人栽种。想那一株株的玉米,年复一年从悬崖绝壁上长出来,一个村子就有了绵延不绝的气息。尤其是有一天,当有一座桥突然出现在那悬崖绝壁之间,并从此车来车往的时候,一份俗世的热闹就会让人想起生命的顽强与希望,就会在一个村子的边上停下来,静静地打量这一切的发展和变化。
是的,该说到那座桥了。要说的是花江峡谷大桥。桥就建在科力寨后山的悬崖绝壁上。桥据说离北盘江水面有625米,就是这个并不算起眼的数字,却将一座桥的高度托举成了世界之最。正是这个数字,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从世界各地投向了科力寨,投向了这一座桥,一时间,仿佛某个重大新闻的传播,更仿佛某个传说中的奇迹颂扬。
在北盘江上,关于桥的话题,其实已经无数次展开过了。据有关地方典籍记载,从明清开始,北盘江上就开始建桥了。譬如从最早的盘江铁索桥,再到后来的二战钢桥等,因为北盘江两岸的险峻,再加上北盘江急流的不可逾越,其中任何一座桥的建成,都足以承担起某一个重大的历史叙事。譬如最早的盘江铁索桥,从修建者最初要让群众免遭溺亡之苦的心愿,到一座桥后来历经明清两朝战火的洗礼;又再到二战钢桥在抗日战争中的突出贡献,一座桥的话题,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可就在这些话题都还在如火如荼展开时,花江峡谷大桥的出现,又平添了更新的话题。
这不,此刻,我,还有我们,就立于科力寨的边上,并纷纷把所有的摄影镜头投向了花江峡谷大桥。只是要说的是,此刻,我们在高处,世界第一高桥却在低处,再往更低处看去,便是看不清的一片模糊的江面。这又颇能引人感慨,角度一旦不同,世事的位置便会有不同的轮流转换。又想起那北盘江上的一人一舟,如果此时再抬头往上,一座耸立在悬崖绝壁之上的桥,无疑就会像天路一般的存在;可是再往上,他们一定不会知道,竟然还会有另外的目光将其与一条天路给予俯视……
这又好比说到一个村子的来去。一个曾经被山峦阻隔,与外界仅有很少联系的世外之地,一旦跟一座桥相遇,便从此改变了偏僻与寂寞的命运。这不,此刻,那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摩肩接踵的游客,不正是这一命运的真实写照么?这座村子,注定还要在未来的时间里,跟着一座桥名扬世界,这其间的风物流转,乃至跌宕起伏,不也是时时引人暇思,亦牵人情愁么?
那么,还要具体描绘一座桥的模样么?我想一定要的。一座位于世界最高处的桥,无论往上往下有如何不同的生命情态,它自身的存在,一定是宛如风景般的存在。可是,该怎样去描绘呢?倒是又想起了古人留在北盘江一座座桥上的文字了,譬如“力挽长河”“盘江飞渡”“铁锁盘江”“一线缝空”等,觉得放在今天的花江峡谷大桥上,其间雄奇险峻的情态,似乎也算确切。可真的确切吗?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还未能穷尽其妙。从前的古桥,无论是盘江铁索桥,还是二战钢桥,其实均是贴着江面修建的,那桥那水那人其实都一起贴在低处,所以那人眼中的雄奇险峻,也还缺了点想象中的高远空阔,甚至深邃透彻。不信且看,此时的花江峡谷大桥,不仅仅是将那水,也还将那站在更高处的人远远地摔在了一边,那水那桥那人,虽然精魂相连,却只是遥遥相望似的;仿佛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又仿佛缥缈相间、虚实互衬;仿佛写意的笔触,让那一份意境,更加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只恍惚觉得那绝不是人力所能为,而应是神迹一般——那么,这就对了,一个雄伟的建筑,当它从现实往诗意飞升,它所获得世界的瞩目,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先是一点,然后是一片,紧接着几乎灌满了整个峰顶,是起风了,风吹过科力寨悬崖绝壁上的玉米林,就要成熟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立即从那些关于一座桥的想象中回过神来,也仿佛从那神迹之中,一下子回到了有烟火漫过的人间。而人也似乎明白了,无论是一座桥,还是一个村子,从它们叙事的地方开始,一直到结束,无论怎样的遐想,到最后都一定是贴着时间与岁月,并与地面和泥土共生共长的温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