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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安顺日报

云中草原普屯坝,一封寄给时光的信

日期: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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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罗宇

夏日的风从乌蒙山脉漫过来时,普屯坝正把第一缕晨光揉进草尖的露珠里。我踩着湿润的草甸往高处走,鞋边沾着蒲公英的绒絮,远处的山峦还裹着雾纱,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而脚下的绿,却已铺成了黔中大地最张扬的留白——这是普定县猴场乡的普屯坝,这片“云中草原”正用风的纹路、草的呼吸,向每个来访者诉说着自然与人文的共生密码。

风吻草甸:

大地的调色盘在呼吸

草原的清晨是被鸟鸣剪开的。当第一缕阳光斜斜切过草坡,藏在芨芨草里的画眉忽然啼叫起来,惊起几星沾着露水的马兰花。我蹲下身,指尖触到草叶上的水珠,凉丝丝的,混着泥土与青草的腥甜——这是普屯坝最本真的气息,带着高原的清冽,又藏着大地的温热。

最震撼的是草甸的层次。低处的白茅草贴着地皮生长,被夜露洗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钻镶嵌的绿缎;稍高处的野苜蓿正开出淡紫的花球,风一吹便层层叠叠地晃,如同一曲流动的圆舞曲;再往远处看,海拔1800米的山梁上,耐寒的嵩草织成了毛茸茸的“草毯”,与天边的云絮接壤处,几匹花马正低头啃草,尾巴扫过草叶的“簌簌”声,混着山溪穿过乱石的“叮咚”,织就了草原的原生乐章。

“这草甸子啊,是跟着节气换衣裳的。”背竹篓的苗族阿婆从身边走过,篓里装着刚采的蕨菜,银项圈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三月草芽冒头,像给大地盖层绿纱;五月杜鹃红透山洼,连风都染了颜色;到了十月,草尖镀了金,又成了晒暖的蜂蜜罐。”她指了指远处山坳里的石屋,屋顶的炊烟正袅袅升起,石墙上爬满了去年的野葡萄藤。老辈人说,普屯坝的草是“会说话的”,草长多高、花开几时,都藏着自然的时序,从前牧民看草定放牧,农人依草辨节气,这是刻在土地里的生存智慧。

午后的阳光把草坡晒得暖烘烘的,风忽然变了脾气,带着几分张扬。它卷着草浪从山梁俯冲而下,掠过我的发梢时,捎来一阵格桑花的甜香——不知何时,坡脚的花田已开成了海,粉的、白的、鹅黄的花瓣在风里翻飞,像被谁打翻了颜料罐,泼洒在绿缎之上。更妙的是光影的魔术:云影掠过草甸时,地面会忽然浮起深浅不一的绿,如同一幅动态的刺绣,针脚是风,线是阳光,而画布,是这片永远在呼吸的草原。

山洼烟火:

新旧时光的叠影

顺着草坡往下走,石砌的村寨在山洼里若隐若现。青瓦木梁的吊脚楼错落有致,房檐下挂着的玉米串被风吹得轻晃,与门口晾晒的苗族蜡染布相映成趣——这是普屯坝的核心村寨,如今既是原住民的家园,也是游客触摸草原文化的窗口。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位老奶奶正围坐绣头巾。靛蓝的苗布上,彩线翻飞处,蝴蝶的翅膀绣着细密的“马尾纹”——这是传承百年的马尾绣技艺,线里裹着马尾毛,绣出的图案挺括耐磨,阿婆们说,从前姑娘绣给心上人,如今成了草原的“文化名片”。“上个月来了批城里的娃娃,蹲在这儿学了一整天,走的时候抱着绣绷说,要把咱的花绣到书包上、围巾上。”王阿婆抬头笑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她身边的木桌上,摆着几个年轻人设计的文创样品:绣着苗绣纹样的帆布包、印着草原风景的蜡染丝巾,传统纹样与现代设计撞出了新的火花。

再往里走,遇见正在调试民宿灯光的返乡青年阿依。她的民宿外墙保留了苗族石屋的粗犷肌理,内里却装了地暖与全景玻璃窗:“现在咱们把老辈人住的‘杈杈房’改造成‘生态民宿’,既要让游客住得惯,也要留住草原的‘土味儿’。”推开二楼的木窗,眼前是铺向天边的草甸,窗台上摆着她收集的老物件:生锈的马灯、刻着图腾的芦笙杆、阿婆用过的纺车,“很多游客来了就问这些老东西的故事,我就给他们讲从前牧民半夜赶羊、节庆时跳芦笙舞的事儿——这草原的魂,不在钢筋水泥里,就在这些带着人气儿的老物件里。”

午后的文化广场上,一场别开生面的“非遗课堂”正在进行。苗族大爷抱着芦笙,教游客吹《踩花山》的调子,铜制的簧片在唇间震动,吹出的旋律先是低沉如草原晨雾,忽然拔高似山鹰穿云。旁边的苗族姑娘领着孩子们学“牛耕式”舞步,脚踩青草,手挽手转出一个个圆圈——这是古老的“敬天舞”,从前为祈愿风调雨顺,如今成了游客参与感满满的文化体验。我看见穿汉服的姑娘跟着舞步轻笑,戴棒球帽的男孩举着手机录下芦笙曲,老艺人的皱纹里,藏着欣慰的笑——当传统不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能被触摸、被体验的鲜活存在,文化的传承便有了温热的载体。

牧歌新唱:

当传统遇见远方

傍晚的草原染上了蜜色,牧归的羊群像流动的云朵,顺着牧道漫进村子。我跟着一位老牧民往家走,他的羊皮褂子上沾着草籽,手里的牧鞭却不再是驱赶牲畜的工具,而成了给游客讲草原故事的“道具”:“从前咱放牧,靠的是看草、听风、辨云,现在村里搞‘生态旅游’,年轻人把牧场划成了‘徒步区’‘观星区’,游客跟着我们学骑马、认草药,牛羊也成了‘风景里的主角’。”他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太阳能路灯,“政府给修了牧道、安了路灯,还教我们用无人机监测草场——老辈人说‘靠天吃饭’,现在是‘靠天吃饭,也护着天’。”

最动人的是暮色里的长桌宴。木桌上摆着炭火烤的山羊肉、清炒的草原野菜、阿婆自酿的刺梨酒,火苗在风里跳跃,把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老村长用苗语唱起祝酒歌,声音里带着草原的辽阔,村里年轻人阿盼翻译:“他说,草原的风不会忘记每一棵草的名字,就像我们不会忘记从哪里来。”席间,有游客分享着在草原拍的短视频:穿苗衣的姑娘在草甸上起舞,镜头扫过远处的风车阵——那是近年新建的风力发电场,白色的风车与绿色的草甸相映成趣,既为草原带来清洁能源,也成了独特的风景。“以前怕风车破坏草原的‘野’,后来发现它们转着转着,竟成了自然与现代的‘和谐符’。”阿依端来新烤的荞饼,笑着说,“就像咱草原的文化,不是锁在柜子里的老古董,而是跟着时代转起来的‘活物’。”

夜色渐浓时,我独自登上草坡最高处。星空像撒落的碎钻,铺满整个天幕,远处的村寨亮起暖黄的灯火,与风车阵的微光交相辉映。风又起了,带着几分夜的清凉,掠过耳畔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细碎的歌声——是几个苗族少女坐在草堆上,用苗语哼着古老的牧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们的笑靥,歌声却还是千百年前的调子,在草甸上轻轻流淌。那一刻忽然懂得,普屯坝的魅力,正在于这份“新旧交织”的从容:风车转动着现代的能源,芦笙吹奏着古老的旋律,民宿里飘出的咖啡香与长桌宴的米酒香混在一起,却谁也没掩盖谁的味道——就像草原的草,年年岁岁生长,却始终扎根于同一片土地。

晨光告别:

在草原看见生长的力量

离开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尽。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鞋边,我回头望去,穿靛蓝苗衣的阿妹正赶着羊群往草坡走,银饰的叮当声与羊咩声交织,成了草原最鲜活的闹钟。村口的非遗工坊里,灯已经亮了——年轻的绣娘正对着直播镜头展示马尾绣技法,老阿婆坐在旁边穿针引线,身后的展示架上,新设计的“草原风”文创产品在晨光里闪着光。

返程的车驶过草甸边缘,看见一块木牌立在风车旁:“普屯坝生态文化旅游区——让风记住草的味道,让时光留住人的故事。”忽然想起这几日遇见的种种:风里翻飞的蜡染布、芦笙曲里的舞步、民宿窗口的星空、老牧民眼里的笑意——原来最好的旅游开发,从不是对自然的征服,而是对土地的敬畏与共生;最好的文化传承,也从不是生硬的复制,而是让古老的智慧与现代的生活握手,让风的纹路、草的呼吸、人的烟火,在同一片蓝天下,谱写出新的牧歌。

当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普屯坝的草原渐渐隐入雾中,唯有风里的草香还萦绕在鼻尖。忽然明白,这片高原上的草原,从来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它用辽阔接纳四方来客,用细腻藏住岁月密码,用开放拥抱时代变迁——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既扎根于贫瘠的土地,又向着阳光肆意生长,让每一次绽放,都成为自然与人文最动人的和鸣。

或许,这就是普屯坝写给世界的信:当风掠过时光的草甸,当脚印与牧歌在土地上重叠,当传统的星火在现代的风里跳跃,我们终于懂得,最好的远方,从来不止是风景的抵达,更是一场与土地、与时光、与文化的温柔相遇。在那里,每一片草叶都在诉说传承,每一阵风都在唱响生长,而每一个来访者,都能在草甸的褶皱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缕时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