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中秋夜就是月下一边吃月饼一边听父亲讲故事。准备晚饭时，母亲会少做些，给大家留着肚子吃月饼。饭后把小桌子搬到阳台，桌子上茶具先摆好，水烧开，把月饼切成小块，母亲喜欢安排大家吃不同的口味，每种都试试。有时候等不及月亮登场，月饼吃完了，故事讲完了，进屋睡觉了，只留姗姗来迟的主角在空中自个儿若有所思。
若干年后，当我读父亲写的小说时，突然意识到那些年他讲的都是这里面的故事，或情节或片段，编不下去时会说明年中秋继续讲。和其他父母一样，父亲也会告诉我们月亮上住着嫦娥和小白兔，还有一棵桂花树。他们为什么在月亮里？为什么不能手指月亮？为什么是桂花树而不是别的树？……原来我幼时的中秋节藏着十万个为什么。
对桂花树的概念，我一直停留在“月宫中有一棵桂花树”，还有就是诗人营造的氛围了。白居易建议嫦娥“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李白直接“欲斫月中桂，持为寒者薪”，李清照评价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杨万里认为桂花树“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宋之问忽闻“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不知桂花树是月宫先有，再飘落凡尘，还是从俗世带去天上的。总之，桂花树给我的感觉不是实物，而是风是云是仙。
人类登上月球后，发现别说活人活物了，连树都没有。看来科技发展造福人类的同时，也破坏了许多美好的神话想象。
在我生活的漳州城中，木棉树、凤凰树经常能见。二月木棉花开，红得干脆，落地也干脆，甚至等不到凋谢。七月凤凰树开花，热烈的穷极一生的红，映红一片天。一场雨过后，满地落英，美人早逝般令人扼腕叹息。桂花树和这两种树风格迥异。桂花树也不少，公园里、小区中、道路边悄然生长，隐在一众树群里，不动声色，忽有一天，满树繁花，似红还黄，明晃晃，人们知道，中秋了。
我看到的第一棵古老的桂花树在和春。和春是古村落，地处偏远，这里的古宗祠、古庙宇、古石桥、古楹联仍保留着原有的模样。印象最深的还是土楼旁那棵古老的桂花树，虽久历风雨，但无苍老感，依旧生机勃发。桂花树是谁人栽下的？我愿意相信是一位兰心蕙质的女子的杰作，她时时爱护，勤为浇水，也许还悄悄和桂花细语，一边说女儿家的心事，一边还羞红了小脸。桂花树就这么幸福地一年一年长着，直到我看到的这般模样，碧枝绿叶，花朵细碎，风姿飘逸。
后来，父亲编的故事在一个中秋节完结。中秋的清辉里，我总想起和春的桂花树，桂香如月光流淌，桂子在人间落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