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权
月亮是偷走时间的贼
外公总说，月亮是偷走时间的贼
那个中秋夜
他提着旧灯笼走进玉米地
秸秆比人还高，在风里挥舞着手臂
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听见田埂下
有水声潺潺，以为是落雨的预兆
却只找到一只陶罐
里面盛着半盏陈年米酒
后来他醉了，躺在垄沟里数星星
说每一颗都是逝去亲人的眼睛
眨一下，人间就过去一年
月下独酌
人一旦老去，就像中秋的月亮
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从不过问人间悲欢
如今我退居榕城
与烟火为伴
黄昏时，习惯提一壶陈酿
唤几声旧友名姓，也不觉有何落寞
我知道，大家的团圆早已散场
我的团圆刚刚开始
让我心有所寄的
除了月色、桂花，还有等待
你不在时，我的思念如缺月难圆
你在时，连风都甜了
午间摘一朵桂香
满手都是你的温度
替不能团圆的人哭过
我不写相思
只写河水怎样漫过石阶
怎样在月圆之夜偷走渔人的木桨
祖父曾在此，放下三十六盏莲花灯
说每一盏都是渡亡魂的舟楫
而今河床干涸
只剩月光铺成的银路
野鸭掠过时，叼走一片碎云
我学着把名字刻在滩涂上
潮汐一来，便成了无主的情诗
若你某天路过
看见某块石头泛着水痕
那是我替不能团圆的人
哭过的证据
接住所有未寄出的思念
关灯那一刻，月光斜斜地爬进窗台
像一位老友，不请自来
桌上剩了半块月饼
馅料是儿时母亲调的莲蓉
甜中带苦。今夜，我不数星星
不听风吟，只对着月亮呵出一口气
看它凝成霜，落回掌心
仿佛这样就能接住这一天
所有未寄出的思念
磨 镜
祖父在世时常磨一面铜镜
不为了照见容颜，也不为驱邪避凶
他只在中夜举起它
将月光折射到墙上的旧日历
那些被红圈标记的
缺席的除夕与中秋
铜镜越磨越薄，最后碎成齑粉
撒进院子的泥土里
来年春天
每一株新草都顶着一粒微光
仿佛千万个未圆满的夜
终于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