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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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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帆的洗礼

日期: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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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0 理论周刊·读书       上一篇    下一篇

□岳峰

《史海钩沉——历史上的福厦一瞥》
劳希 考文 乔治·休士 著
孙丽红 胡雯 译
海峡文艺出版社2025年出版

《史海钩沉——历史上的福厦一瞥》日前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其译者为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的孙丽红和胡雯。两位译者选译了两部著作的部分内容:一部是美国海军将军劳希与考文合撰的《法国人在福州》,此书1884年由上海“华洋通讯”出版社出版;另一部是英国海关税务司乔治·休士的《厦门及其周边地区——来自中国和其他的记载》,1872年在香港出版。

《法国人在福州》实际上是劳希与考文对马江海战的观战实录,那个时间段他们在福州的任务就是观察战况。书中的描述使人身临其境,似乎让人看到闽江下游两岸边的山峰树木一直延伸到蓝色的天际边,又仿佛让人亲历海战前令人窒息的等待。《厦门及其周边地区——来自中国和其他的记载》的作者休士是英国人,1861年进入中国海关,相继在宁波、广州、天津、烟台、厦门、汕头等口岸任副税务司和税务司等职,1862与1869年两度担任清末厦门关税务司。他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社会学家,但出于兴趣却写出了颇有史学、社会学价值的东西。

在劳希和考文的笔下,福州自有它独特的韵味,闽江如练,山水相映成趣;当地人淳朴厚道,梯田像一张会呼吸的笑脸,绿意盎然。在休士的笔下,厦门风景如画,内港宛若一颗晶莹的明珠,安然镶嵌在群山环抱之间;当地人勤劳勇敢,渔夫与水手身形适中、体格健壮、动作敏捷,能适应极端气候而毫无不适。在所呈现的中国与中国人形象上,两部著作与当时流行的欧洲小说电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尤为关注的是,三位作者都塑造了战争中中国英雄的形象。

《法国人在福州》详细描述马江海战的战况,三千多将士经过浴血奋战而殉国。战斗一开始福建海军就处于绝对的劣势,激战了一阵子后,“振威”号被打得遍体鳞伤,其沉没只是早晚的问题。勇敢的船长带着所有剩余的部下,驾船奋力地冲向最近的敌舰“德斯丹”号,他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爱国激情使他置生命于不顾。此时对方的炮击中甲板上的弹药堆引发爆炸。船长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勇敢和高贵,直到最后一刻,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支装满膛的火枪。作者赞船长是“勇气过人的超人”。休士在《厦门及其周边地区——来自中国和其他的记载》中也描写了中国英雄。1841年8月英法联军进攻厦门,中国人英勇御敌,一名中国军官在长列炮台上割喉自杀,另一名则纵身跳入海中,自溺而亡。

实际上,从17世纪到鸦片战争后,外国书籍所塑造的中国人形象经历了明显的变化。17—18世纪,西方书籍中的中国人有礼、有德、理性、智慧,人物形象俊美高大,其实这也是欧洲对自身社会的一种反思和“他者想象”。而到了19世纪鸦片战争后,欧美书籍中的中国人形象基本上是负面的,因为西方进入帝国主义时期后强调“文明等级论”,为其殖民统治,必然建构出一种想象中的东方形象,这就是萨义德所说的东方主义。在这样的背景下,休士虽是英国人,当时的英国与中国是交战国,但他写到中国英雄时怀揣着敬佩与公正感。两位海军将军虽是美国人,美国与法国当时关系很好,但他们总体写得客观。海战之前,他们知道清军必败,怀着复杂的心情描述海战前夜法军晃动的灯光,知道照过的房屋会被摧毁,战士会血肉横飞,船只将沉没。他们想到这些亚洲小伙子有珍爱的妻子正柔情蜜意地微笑,还有自己疼爱的牙牙学语的孩子。他们只能祈愿士兵们安睡,明天将进入另一个世界。正是这种感情让他们写出这样的书。海战之后,他们还组织了海上施救。在那个时代,中国英雄形象的塑造有助于破除欧洲中心主义视角的局限,赋予中国人以道德与精神光辉。

《史海钩沉——历史上的福厦一瞥》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独特视角,至今对当下的福建地方史研究仍有重要参考价值。再没有一本书像《法国人在福州》这样详细地描述马江战役,而且带有文学色彩,从战前写到战后,并附有极富价值的第六章《回顾、比较和评价》:深度解析了参战的中法舰队的战舰等级、吨位、马力、人数、武器装备与受损情况,从体制上分析了羸弱的大清让一群英勇的士兵惨败的原因。《厦门及其周边地区——来自中国和其他的记载》则细致描述了厦门的历史,尤其是日本人侵犯中国海岸、郑成功收复台湾、英军占领厦门等重要历史过程。休士之所以能够如此到位地把握历史细节,正是因为他在史料搜集与田野调查上做到了极致。比如,经现场考察,他以英军进犯为例,详细介绍了厦门城墙与炮台的坚固情况。此书记录了厦门的农业生产和自然条件、动植物与疾病,还特别介绍了航标,将其设置的目的、位置给读者一一道来,并描述了灯与塔对航运的价值。此外,该书还记录了厦门地区宋、元、明、清时的贸易概况,描述了关税制度、关税数量等,为研究近代当地经贸提供了大量数据和重要参考。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尽管三位作者对中国的态度偏向友好,但其情感不可避免地带有“悲悯”色彩,并夹杂着优越感,不自觉落入一种上位视角。他们对清政府所面对的不平等外交处境视而不见,劳希与考文对法国殖民主义动机背后的掠夺性只字未提,而对自己国家的侵略行为,休士在战争道德与民族情感之间似乎选择了后者。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