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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福建日报

日期: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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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0 武夷山下       上一篇    下一篇

□黄凌风

这几天,家庭群中在谈论电影《南京照相馆》,都说是中国人都应该去看。可妈妈说,全家都去,就是我不能去。她担心有些场面太血腥残忍,对孩子的心灵有伤害。我说,现在我已上初中三年级了,长大了!

家里发生争论时,爷爷孙绍振一向是我的铁杆战友。他对妈妈说,不要瞧不起凌风,你初中三年级的时候,看见房间里的死老鼠都吓得尖叫起来。在家里争论不休的时候,爷爷向来很少介入。他曾经悄悄告诉我一句话,叫作“沉默是金”。我说,不对啊,你平时不是老鼓励我,要勇敢地提出问题,哪怕是老师讲的,都是可以辩论的呀。爷爷说,辩论只是思维的体操,理论是不能证明理论的,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我听得似懂非懂。爷爷要么不讲话,一旦讲话,就是一锤定音。出门时,他对妈妈说,孩子的长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去看一下也是一堂心灵成长的课程。

一进电影院,气氛有点不同,音乐很低沉,旋律缓慢,我说有点“严肃”,用词好像不到位。爷爷说,应该是比较“肃穆”。

银幕上的日本鬼子像野兽一样疯狂,见着我们同胞就开枪,血肉横飞,刺刀竟挑起婴儿的肚皮,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鬼子提着人头的狂笑声,让我感到心在狂跳,特别是上千同胞被捆绑列队在江边,敌人机枪扫射过后,江水变成了滚滚的血流。我禁不住手有点发抖,气都喘不过来。我感到太恐怖了,正想把眼睛闭上。爷爷轻声问:怕不怕?我硬着头皮说:不,不太怕。他把温暖的手伸过来抚摸着我冰冷的手指说,怕,也要看下去,这是我们民族的血泪史,同时也是我们中国人在灾难中、在血海中,冒着牺牲的凶险,反抗搏斗奋争的英雄史。

我注意到《南京照相馆》中那些躲在地下室里的平凡人物,他们以百折不挠的意志和精妙绝伦的智慧,把记录鬼子兽行的底片,分别缝在每个人的衣服里,向外传送,一个牺牲了,另一个又接上去,终于将日寇的罪行曝光在世界媒体上,在战后这些照片成为铁证,历史宣判了日寇野蛮的头颅只配正义的子弹贯穿。电影以大快人心的镜头结束,爷爷起立鼓掌,我也鼓掌,引得全场的观众一起鼓掌。

从走进影院到走出影院,不过两个小时,我好像长大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爷爷对我说,他出生才一年,就遭遇鬼子的狂轰滥炸,家里的四合院被炸掉了三面。当时爷爷的妈妈,我的太奶奶生病了,被抬上轮船逃难。家里有四个孩子,太奶奶只能把大儿子带在身边,大女儿托付给她的姐姐,二儿子托付给她的大哥。当时爷爷只有一岁,没有人敢接手,幸而有一个家在江苏北部的沿海滩涂边上的远房亲戚收留了他。那里很贫穷,爷爷在那里生活到五岁,连白米饭都没有吃过,吃的都是大麦稀饭,没有见过糖果,更没有见过玩具。农村卫生条件很差,爷爷满头瘌痢,浑身长满疥疮。后来,爷爷回到太奶奶身边,饭是有得吃了,疥疮和瘌痢后来用土方子也治好了,但是头发好久没有长齐,留下了一个“三秃子”的外号。

爷爷说,他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超过了恐怖。太奶奶对他说,一年到头被鬼子当作猎物一样追杀,就是因为国家不强大。他长大了,就要建设祖国,让祖国强大。爷爷把这话深深地刻进了心里。他就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最危险的一次是被鬼子追到一个打谷场上。鬼子通过翻译嚷嚷:城里人,把口袋翻过来。因为当时国民政府的钞票不通行了,汪精卫的储备银行没有信用,逃难的都带着一些金器,算是硬通货。鬼子的刺刀逼着,太奶奶只好把金器放在地上。正在这时,一连串的枪声从耳边响起,爷爷以为是鬼子开枪,不料鬼子慌慌张张地逃散了,原来枪声来自另一边的打谷场上,是新四军的小分队从草垛上打过来的。太奶奶抓起地上的金器,还把一个东西塞在爷爷手里。黑夜里,慌不择路,爷爷只记得在一片黄豆地里拼命奔跑,黄豆的枝干划破了脸都顾不上,跑到天亮,才倒在地上喘气。这时,爷爷发现太奶奶塞在他手里的是一个祖传的金色自鸣钟,可是钟摆已经丢了。这时,传来了一阵阵儿童的歌声,爷爷记得,歌词是这样的:黄桥烧饼黄又黄,黄黄烧饼慰劳忙。烧饼一口吃不下,鬼子一下打不光。

多少年后,他才知道,这歌中的思想来自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当时让爷爷很意外的是几个大孩子,拿着红缨枪前来慰问。他看到穿军装的新四军在操练,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中国人在这里,就不再是成天被鬼子追杀的难民了,到处是歌声:“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爷爷说,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中国人的勃勃英气。第二天,他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参加儿童团,拿起红缨枪,和他们一起唱。他当时年纪太小,儿童团起码要八岁以上,但是,他们还是让爷爷提着石灰水桶,跟着大伙一起去刷标语。爷爷记得有一条是这样的:苏北根据地,华中大后方。哪个来侵犯,鸡蛋碰铁墙。

刷着这样的标语,爷爷觉得自己长大了,内心充满着身为中国人的豪情。

看完电影以后,爷爷还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反复对妈妈和我说:这样惊心动魄的电影,让我们看到中华民族在灾难中崛起的历史。你们很幸福,生长在祖国强大的时代,没有任何鬼子敢随便动我们一根毫毛。爷爷说,我们中华民族强大了,这种强大就是被压迫到极点后激发出来的,如今我们中国人的精神海拔天天在上升。我也觉得自己在长大,就在一夜之间,我长大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