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想着一定要看一场海边日出,奈何连日奔走困乏至极,一觉醒来已是七点。有细细的海浪入耳。拉帘开门,太阳已在半空,温暖,橘亮,还不刺眼,把其下的水域照得一派金波荡漾,像被风推动的流沙一样。心里有一种载沉载浮、时明时灭的澄澈。
有熟悉的鸟鸣传来,好几种鸟的鸣声,辨识得出来的只有斑鸠。是熟悉的,熟悉中又有一种属于异乡的陌生。因此地树少且矮,鸟鸣便无任何枝干树叶的阻碍,直直地灌入耳朵,较之往常听到的,便更凝亮,更能进入耳朵深处拨动心弦。
大海还没有完全醒来,尤其是在目光穷极的海天相接之处。垂降的天幕是棕粉色的,下面的海也是棕粉色的。下略深,上偏浅,合纵为横,是杜甫所言“星垂平野阔”的气象。继而粉蓝,浅蓝,白色上升,蓝色下降,分天布海,悬日为界。是酝酿一夜的呜咽啸鸣之后的创世纪,是对时间之初的诞生与分别的一次次返场。永恒在某些时刻、地域与心境之中,是存在的。
码头附近开出的一条既有主流又有分叉的支流一般延伸开去的浅白色水面,在天色的演进中,再次回归大海的本体。本体又因日渐炽热的太阳的映照,再度二分,这次是左右方向了。左边是太阳照射的部分,水波粼粼点点,是对“浮光跃金”的一再重写,也是万千星辰在共舞。耀眼,魅惑,生动,是光明的不可直视,又迷漾得犹如夺魂摄魄的咒语。多看几眼,也许就要成为被线所提的木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海域都变得灰蓝,晃耀的浮金则会不断向着中部和右边推移。那时的水波金光,只有细细看去,才能看到朴淡之下的奢华。不过此时还早,还只在左边施展魔法,哪怕只是粗粗看去也满目金华。
中间和右边部分,是沉稳的蓝。水上风平,水面的波动很小,只微微低低地伏褶前行,带着轻轻浅浅的浪,浪头泛白,冲向沙滩,碎在沙滩,如是反复。配着节奏平缓的涛声,直令人困意再生,几欲睡去。
却是宜于船行的天气。早行的船只以浅金的烟柱与刚刚分离的海天共色,犹如我曾经看过的一些没记住名字但仍有些许感觉残留的画作。船只渐多,或西行,或南向。西行的破开又拖着金色的光波,进入沉稳的蓝调。南向的,则朝着漫漫渺渺的海天极处而去,越远越小,小成一个点,一点波,一波波烟水茫茫。只余渐渐弱下去又被新的船只填满的轰隆隆的引擎声。
属于人间的活动,就此拉开大幕:岸边车来车往,有人在阳台晒衣服,有犬在吠,不时入几声鸟鸣,隔壁学校敲响报时的钟声,阳光温煦,海风时来。
再过几小时,比如下午三四点,大海会变成澄净的晶蓝,那是我所见过的属于大海的最闪耀而深邃的画面。到了五六点,渔船回港,云霞灿烂,星月再布,此时则是诱人的游人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