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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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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的雨

日期: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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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警营·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 卧龙令

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民间称之为关老爷磨刀日,又称为雨节,但农历的六月二十,我发现也是个经常下雨的日子。

六月二十,其实是个普通的日子,不像雨节有那么多传说,然而每年这一天几乎都要下雨,这已经从我的记忆里得到了印证,玄理也好,自然规律也罢,反正这一天真的好下雨!

为什么我对这一天如此念念难忘?因为,这一天是我姥爷的寿辰。我的姥爷,姓刘,名秋子,号洛收。是冀中南平原乡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当我出生时,姥爷已经年过花甲,我作为母亲姐妹三人的孩子中第一个降生的男孩(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姥爷自然非常高兴。俺爷儿俩就是上辈子的缘分,他对我宠爱至极。有一次,我在姥爷家住了几宿,父亲来接我回去,我不愿意走。父亲就急了,强拽着我要上自行车,我哭得哇哇的。恰好姥爷从地里回来,一向和蔼可亲的姥爷竟勃然大怒,一把抱住我,“孩子不愿走,就多住一天,干嘛逼孩子!”姥爷对我的那份疼爱溢于言表。

姥爷给我讲故事时,总是爱说“咱穷人家一定要有志气,人穷志不能短!”我的脑海里有幅姥爷的历史影像,那是听我母亲的姑姑讲完之后,在我头脑中慢慢勾勒、沉淀出来的……

那年,姥爷刚刚十六岁,大哥、三弟已经结婚,他们提出“以后家里事福不享祸不担”就分家另过了。

六月二十这一天,老天爷又像以往一样,雨丝悄然从铅灰的云里垂落下来……姥爷借着雨水坐在门槛上磨瓦刀。姥爷的奶奶还在床上躺着,姥爷的母亲在屋里补衣裳,针线穿过粗布的声音又轻又细,混在檐滴里几乎听不真切。

“老二,这家……”奶奶枯瘦的手抖得厉害,捧不稳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粥汤洒在炕沿上。“老大老三撂下句话就走了……”姥爷没抬头,瓦刀在磨刀石上划着。“娘,家里有我,塌不了!”字不多,平平吐出,落地生根。

锅灶冰凉,柴禾湿重。姥爷的四弟以及三个未嫁的妹妹,还有病弱的奶奶和母亲,这一家子人都指望着他,担子像座山,沉沉压在他肩头。

后来,奶奶、母亲走得安详体面,姥爷的四弟结婚、三个妹妹风光出嫁,自己五个孩子嗷嗷待哺……艰难的日子里,他那宽阔的脊背微微佝偻下去。姥爷泥瓦匠手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即便自家日子如此紧张,乡亲邻里但凡有所求,他都会放下锄头前去帮忙。乡间活儿,由鸡窝猪圈到厢房主屋,全村三百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留下过他弯腰砌墙的身影。那身影如一把铁犁,在日头下划开土地,在人心间留下恩义。

姥爷喜欢喝酒,我毕业上班第一个月领了工资二百五十二元,给父母一百元,递到姥爷手上又是一百元。余下的五十二元,我径直抱回来两箱二锅头。酒瓶映着姥爷憨厚的笑,酒香弥漫过岁月,竟成了日后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暖意。

姥爷去世时,全村老少几百人都自发来送行,这在这个小村子是第一次。“洛收叔,一路走好!”“洛收这人不容易,人心眼儿也好,应该再让他多享享福!”乡亲们的一句句肺腑之言,宛然就是姥爷坟前的一座座丰碑。

今天又逢六月二十,雨丝细细地飘着。我仿佛看见姥爷那骨节粗大的手,正举起一杯醇酒,如同举起他辛劳而温厚的一生。雨水滴落下来,渐渐盈满我的眼眶,漫溢而出——这哪里只是天上水,分明是上天敬上的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