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兰根
幼时的老家宅院在村子边上,往村东走几步就是漫无边际的田野,这一大片地为旱地,且土质不好,坑洼不平,远望去零零散散的树木倒也绿树成荫,有村民开垦一块地种了高粱或谷子,收成甚微。这片土地上,野草野菜层出不穷,砍了又长,孩子们放学后经常来这里割草砍菜,喂猪、喂牲口,这里也是大家跑闹嬉戏的好地方。
有一种野草叫艾蒿,又称为艾,味道非常浓郁,猪吃起来常常皱眉头,或者干脆剩在猪槽里。艾蒿却是我们的宝贝,在田野里割破手指、刺破脚趾的情况常有,拽一把艾蒿叶,揉碎,按住伤口,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清凉的感觉顺着毛细血管溢满全身,不一会儿就跑去和同伴追闹了。乡下的孩子没有那么娇气,在田野里长大,田野里有生存的根本和宝藏。
清明时节,艾蒿鲜嫩,母亲把新鲜的艾蒿焯水后剁碎,放进发好的面团里揉匀。蒸熟后的艾蒿更加碧绿清香,带来了春天的色彩和味道。
“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端午节到了,这一天俗称“五月单五”,母亲说这一天是“毒日”,天不亮,母亲就去村东采来艾蒿,放进锅里加水煮,再放进10来个笨鸡蛋同煮,我们还没有睡醒,母亲就把热乎乎的鸡蛋拿到了我们的枕边,轻声喊醒我们趁着太阳未出,赶紧吃鸡蛋,说是吃了这样的鸡蛋,一年里五毒不侵,驱邪避灾。我们惊喜地翻身剥开那鸡蛋,吃完一个都不过瘾,看看盆子里剩的,有时候忍不住会再拿一个。
睡醒后,我们用母亲淘出的艾草鸡蛋水洗眼睛,洗脸,清凉明目,神清气爽。
“五月单五”过后,蚊虫也多了起来,身上常常被叮得到处是包。母亲教给我们一个土方子,把艾蒿嚼碎,用带着自己唾液的艾蒿擦涂鼓包的地方,鼓包很快就落下去了。
母亲把割来的艾蒿晒干,晚饭后,在北墙下燃起艾蒿,烟雾缭绕,香气袭人,在院子里铺一块旧包袱皮,歇息纳凉,香气驱散了蚊虫。一两个小时过后,进屋睡觉,艾蒿的烟气透过土坯墙的缝隙,透过门缝、透过窗口的纱绷子浸到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伴着好闻的味道,进入香甜的梦乡。那时候,哪里舍得买蚊香、蚊帐,一把艾蒿的烟气,就能换来一个没有蚊虫叮咬的夜晚。
母亲常年下地,落下了风湿的毛病,一到冬天,胳膊、腿就疼,母亲把晒好的艾蒿放到厢房,冬天的夜晚,母亲经常用熬好的艾蒿水泡脚、用浸了热艾蒿水的湿毛巾一遍遍捂胳膊,直到身上微微渗出汗来,母亲的面色越来越红润。纳鞋底,母亲的手比谁都快,下地除草母亲的锄头比别人的大一号,过麦扛口袋,母亲一手掐腰,一手托着肩上的口袋,健步如飞。能干、有力气,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而她伤痛的筋骨,只能靠艾蒿水慢慢疗愈。
家人外出做生意后,我们远离了那片长艾蒿的田野,母亲在后院里种下了一片艾蒿。那个夏日的中午我回去看父母,闻到院子里浓郁的香味,不由纳闷,母亲欣喜地说“我种了一片艾”,说着领我到那片艾草前,丛丛嫩绿随风摇动,从来不种花草的母亲唯独种了艾草,我也跟着高兴,觉得一向以勤劳朴素为美、以割草拾柴为乐的母亲也有了诗意的浪漫情怀。
回城时,母亲拿出一包晒干的艾草让我带回,让我驱蚊用,说“艾比蚊香好,没毒”。
晚饭后,我关上卧室门,把艾草放进一个旧搪瓷盆里,点燃后,袅袅细烟飘起,慢慢渗进鼻孔、毛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盘腿坐在床上,享受这充满香气的静谧和安宁。十几分钟后,先生因半天没听到我的动静,打开房门一看,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大声喊道:“你这是烧的什么?可别着了火!”我嘻嘻一笑说:“用艾驱蚊熏香呢。”狭小的卧室内烟雾腾腾了,先生忙把燃艾的盆子端了出去,我却乐得前仰后合。
10年前母亲病故,那处母亲种了艾草的院子也已另有人居住。
又是一年艾草绿,这娇娇嫩嫩的艾草在风中摇曳生姿,像是我的心事起起伏伏。
(作者单位:衡水市冀州区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