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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宜春日报

父亲的土地情结

日期: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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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干”数年,1989年我终于拿到红卡、吃上商品粮。骑车载着满心欢喜回村迁户口时,本以为父亲会为我“跳龙门”而高兴,不料他却绷着脸递来户口簿:“迁出去,以后就分不到祖上的口粮田了。”那时我才懂,土地早成了父亲这辈子解不开的情结。

旧社会,爷爷家无片瓦寸地,12岁的父亲就给地主耕田打长工。新中国成立后分了田地,他成了“生产标兵”“种田能手”,奖状攒了一箩筐。可家里人多劳力少,年年都等不到新谷接陈粮。

联产承包后,父亲把责任田当新生儿般呵护。他的老把式看家本领派上了大用场,破了双季稻亩产超千斤的神话。祖宗八代连粮油证长啥样都没照面过的一家人,终于实现了粮食自产自足,与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画上了句号。

后来,随着我们兄弟陆续成家,家里人口田多了,父亲侍弄田地的劲头更足。哪怕两个弟弟在沿海打工,他也坚持把田地拢在一起自己种,没让我们三兄弟分过家。

1992年,政策允许家属“农转非”,我想把妻儿户口迁出,父亲却倔得很:“田地是农村人的命根子,吃自家粮才踏实!”一堆“死理”扔在我面前,我终究拗不过他,妻儿也没能赶上商品粮。

参加工作后我虽有了粮油供应,崭新的粮油证却一直束之高阁——父亲的粮,早已够我一家吃用。那些年,我有空就会买些鱼肉,带着妻子下田头地角,帮助父亲农忙双抢。看到我们一家人归来,父亲心情大好,总会倒上自酿的封缸酒。母亲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爷俩过酒瘾。

我和妻子住镇上时,父亲总肩挑手扛,把新米、蔬菜、菜籽油和能吃一整年的红薯送过来,放下东西就往回赶,说“地里的活耽误不得”,还叮嘱我多给邻里和单位同事分些农家菜。看着他黝黑的脸和憨厚的笑,我又暖又愧疚。

2006年国家取消农业税时,父亲已70岁,却学起了用机械耕种收割,不仅没撂荒一寸地,还犄角旮旯去开荒,种瓜果去集市卖。靠着种地的收入,父母把青砖瓦房改成了小洋房,家境越来越殷实。

父亲的一生,始终没丢过那一亩三分地,直到他再也折腾不动,静静躺下,终与土地相拥长眠。

如今,父亲当年种在自留地边的三棵水杉已参天。我们兄弟在外打拼,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却听说村里人像父亲当年盼的那样:一边种地拿补贴,一边在村口工厂上班,偏僻田地也有人托管,人人都尝到了政策红利。

夜风吹进窗,我打开抽屉抚摸那本泛黄的粮油供应证,关于父亲与土地的记忆,就像田埂上的草木,在时光里扎了根,岁岁枯荣,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