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外间比空调房更凉快些。到西向的卫生间洗漱，有凉风从小窗灌进来，居然有了点秋意。
窗外小区里的树摇个不停，那枝叶哗哗的声响听着让人欣喜。小道上没有日影，石板路看着凉凉静静的，难得的一个好天。
出得门来，竟是小雨淅沥。想起若是从前在乡下，祖母定然要说：顺秋了，你这满身痱子总算可以消了。
小时候在野地里疯跑，一身痱子密密麻麻，到晚上便痒得不行，祖母摇着蒲扇轻轻给我摸。
祖母说的顺秋，就是立秋这天下了雨。顺了秋，秋天就凉爽多了，二十四只“秋老虎”会温顺许多。小时候，祖母数着数将“秋老虎”一只只赶跑。我身上的痱子果然消停下来，眼见着偃旗息鼓不再作乱。祖母熬苦瓜藤水、甘草水给我洗澡，要根除这一身的疙疙瘩瘩。
如今倒是不会生痱子了，大太阳底下依旧跑来跑去，操心的是紫外线、防晒霜、皮肤保养这些听起来蛮高级的问题。生痱子，好像变得遥远又陌生。
院里大部分植物都干渴得要衰竭的样子，这阵雨和阴凉成了救命甘霖，肉眼可见它们拼命喝水的样子。应该昨晚就下过雨的，看狗尾巴草在园子里招摇的样子，就知道它是饱餐过一顿的。唯一从春天到秋天都保持了旺盛精力的是那池睡莲。哪怕天上下火，池里有水就有了活命的底气。
我的这池睡莲简直是个“梦中情莲”，从四年前种下到现在，花开不断，年年守期守时。今早去见，居然又是三朵美美的，两朵白莲一朵紫红。只是今年放了几支菱，这菱霸道，不多久便盘根错节地繁衍开来，把慈姑和睡莲都挤得缩在一个角落里。
菱并没有长出菱角来，看着他这样伸手伸脚土匪恶霸的样子，实在气人，拔了一批，终归是不忍，留了一些。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时令到了，好歹也能听见些不同的声响吧。
晨雨带来的清凉是实实在在的。凝神谛听，院落深处，仿佛真有几声悠长的叹息在雨幕中隐隐回荡，宛如昔日祖母口中被驯服的“秋老虎”正低声退入季节的帷幕之后。当祖母那把驱散酷暑的旧蒲扇悄然成了手机屏幕上无声更新的天气预报，当顺秋的笃信被现代社会的便利与焦虑层层消解，我们是否也在光阴的流转中，无意间遗落了那些触摸泥土温度、聆听自然呼吸的本领？而那池中倔强盛开、不畏浮萍菱叶之争的睡莲，是否在以其无声的绽放，提示着生命最古老的信条：在时间的挤迫里抱元守一，终有风来雨润、清芬自在的一天！雨丝依旧淅沥，落在瓦上，滴在叶上，无声浸润着这个微凉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