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太公:
展信如晤。
此刻,我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本泛黄的黄埔军校第8期名录。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易雪剑”三字突然跃入眼帘。墨迹虽已淡去,但那笔锋中透出的凌厉,恰似您的性子——既有雪的清冷凛冽,又藏着剑的锐利锋芒。太公曾说,您总爱诵读辛弃疾的词,尤其是那句“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原来,早在那时,您就已将自己活成了一柄待出鞘的利剑。
家乡的党史有记载,您参与建立了上高县第一个党支部——中共上高支部干事会。后来,您遭受迫害,被迫远离家乡,将原名易师闵改为易雪剑,报考了黄埔军校。同期学员中,您年纪稍长,又带着几分书卷气,起初总有人笑您是“文弱书生,扛不动枪”。可您偏在刺杀训练中练到虎口出血,夜间紧急集合时永远第一个站在队列里,射击考核时还夺得了全营第一。有一回战术课上,教官问:“何为军人之责?”您起身答道:“保家卫国,死而后已。”声音虽不大,却让满堂肃然。后来我才明白,“雪剑”二字岂是随意取的?雪,是涤荡世间污浊的清;剑,是斩断民族屈辱的锋。您是要以这身戎装为笔,在山河破碎处写下“光复”二字。
1937年秋,您随18军60师开赴淞沪战场。临行前,您给家里寄过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您身着军装,胸前别着“雪剑”的铭牌,背后是整装待发的队伍。太公说,您肩上的星徽还带着新兵的鲜亮,可眼神里的坚定,却比老兵还要深沉。那时,您在信中写道:“此剑已饮冰三年,终要见血。”谁能想到,这一去,便是剑埋忠骨——您牺牲时,年仅30,正是人生最壮盛的年岁。
无锡阵地的最后一夜,您在战壕里给伯太奶写信。信纸的边角被弹片划破,字迹却依旧工整。您写道:“雪剑之名,取自家乡的雪与手中的枪。若此战不成,便让这名字随我埋在江南的土里,也算魂归故里。”后来,从战场退下的通信兵说,总攻前您把这封信交给她时,特意嘱咐:“若我不归,务必寄到家乡梅庄爱濂堂。”还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冻硬的红薯,笑着说:“这是家乡的味道,带着能多杀几个鬼子。”
如今,家乡的纪念馆里,您的事迹被郑重陈列:那本黄埔名录的复刻件旁,摆着您教学生用过的砚台;展柜里的泛黄家书旁,是老兵回忆您冲锋姿态的手稿。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首题诗,墨迹遒劲,如您当年的风骨:“七尺男儿热血辈,筹建支部干事会,觉醒年代求真理,党旗指引心不背。腥风血雨何所惧,投笔从戎亮剑去,疆场拼杀驱日寇,精忠报国血流尽。”每次有参观者念起这首诗,我总觉得您就站在那字里行间,还是照片里穿着长衫的模样,只是眼角的锋芒更亮了。
那本黄埔名录,被我妥帖地收在樟木箱里,和您的照片、家书放在一起。有一回,我翻到“雪剑”二字时,3岁的小侄女指着问:“这是谁呀?”我告诉她:“这是太爷爷的哥哥,是18军60师的战士,是30岁就为国家献出生命的英雄。”她似懂非懂地摸着那两个字,忽然说:“字里有光。”——想来,是您当年落笔时,把心里的火也藏进了笔画里。
伯太公,您知道吗?去年家乡纪念馆扩建时,专程从无锡战场旧址取回一抔土,与家乡的泥土混在一起,种下了一棵雪松。如今,那树已亭亭如盖,像极了您的名字,也像极了您未竟的人生——本该在30岁后枝繁叶茂,却把根深深扎进了家国的土壤里。而18军60师的番号,早已刻进历史的丰碑,连同您的英名,被一代代人铭记、念诵。
后辈易娟敏敬上
于2025年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