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抽屉里一翻,我居然翻出了多年前一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上面打了无数个红色的刺眼的“×”。这是这辈子,最让我汗颜的一次考试。
当时,我躲在教学楼的一个楼层角落,一个人崩溃般地哭了好一会。然后我听到了余老师的声音:哭,就能考好了吗?
余老师叫余平,高个子,胖胖的,走路带起一股风,脸常常是板着的,这就很自然地给同学们带来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我的数学,就是余老师教的。
被余老师这么一说,我突然不哭了。我倔强地说,我能考好——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勇气。余老师说,跟我来吧。来就来,我心里想。我一路跟着余老师,进了他的办公室。午休时间,里面没什么人。余老师让我在桌子前坐下,又翻出一张空白试卷,和我那张考砸的试卷一模一样。
余老师说,刚才的讲题,你都听了吗?我点头说,听了。
余老师说,那再做一遍,不会错那么多了吧?又说,下节课,我给你请个假,你就在这里做题。
我说,行。
虽然我不知道余老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把试卷认真地做起来。
余老师把那张试卷批改后,我只错了三道题,比原来的十几道题要好上太多。
余老师说,你就带这张试卷,找家长签名吧。
又说,机会只有这一次。
我用力点头,拿着试卷兴奋地走出去时,才发现,我似乎忘了跟余老师说一声谢谢。
也是源于这次的重考,我开始在数学这门课上下起了功夫,看到余老师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远远地都会叫一声余老师。有时在学校里,有时在校外的小镇上,农村的世界本来就不大。余老师还是那副板着脸的表情,但会朝我点点头,说一声,好。
我还因此喜欢上了教师这份职业,并在多年后,成为当时这所初中的数学老师。遗憾的是,余老师刚好退休,像是我从他手上接过了这把沉甸甸的“接力棒”,他离开了,我回来了。
教学的第一个学期,有个叫郑伊俐的同学,被我发现她涂改了试卷上的分数,同时把错题和红“×”也做了部分修复,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这个涂改的目的,也是为了换一个家长的签名。我在翻阅交上来的考卷上家长们的签名时,看出的这个问题。
在又一次准备让学生们把试卷交给家长签字后,我单独把郑伊俐叫到了办公室。
我说,郑伊俐,你的脑子不错,如果可以用在学习上,才更有用。
郑伊俐愣了一下,很快又看到了我拿出的她上次的试卷。她的镇定自若变成了慌乱紧张,她说,老师,我……结结巴巴地,她的脸涨到通红,又不知怎么说下去。
我说,这张试卷想不想再做一遍,答案我在课上都讲过了。
郑伊俐看了我一眼,很快点着头。
我又说,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郑伊俐后,是李敏,后面还有沈睿、周海燕……我原本没想过,给那么多学生这么一次机会。这样的效果让我出乎意料。再上数学课时,每个同学都很认真,眼睛死盯着黑板,求知欲十足。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们班在全年级八个班中的平均分遥遥领先。作为我这么一个“菜鸟”老师,能把班上的数学成绩带到这样一个排名,堪称“奇迹”。
那个傍晚,我找了个饭馆,专程请余老师吃饭喝酒。余老师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眼纹很深,却也没以前那么严肃了,松弛的脸看起来可亲又可敬。余老师开玩笑说,我等你这碗酒,一等好多年啊。酒过半巡,我问余老师,您是不是给过很多人,这么一次机会?余老师愣了愣,忽然笑了,说,我最高兴的是,你能回来做老师。
杯子碰撞在一起,非常脆响的声音,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