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奇
某天凌晨，毫无征兆，人类进化了。一部分人类获得超时空加速，如闪电般吃饭、奔跑、敲击键盘；另一部分人类遭遇逆时空延迟，如蜗牛般喝茶、作画、刷牙洗脸……
惊蛰月升，雪福倚靠咖啡屋吧台，啜一口冰美式，欣赏小街入夜，人潮涌动。雪福属于慢速人，眼中的世界如同20世纪80年代的抽帧电影，高速移动的人流交织成线，流光溢彩。
恍惚间，一位女孩怀抱收纳箱，穿过人流，向咖啡屋走来，泪光晕开妆容，眉间挂满失落。汹涌的人潮自觉避开女孩，踏起的水花飞溅，沾染女孩齐腰的长发。
“慢速人？”雪福笑了，举起咖啡，搭讪女孩。
“慢速人？”女孩眉头一皱，又恢复如初，“嗯！我刚刚被开除。”
“高速变慢速，很普遍！科学家都搞不清楚。”雪福从吧台后掏出一杯热奶茶，递给女孩。
“熟悉的同事、朋友、亲戚，就像一面由流水组成的墙。现在，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们也记不全我说什么。”女孩接过奶茶，怅然一笑，“只能用原始的书信，维系联络，漫长又紧凑。”
“在高速人眼中，我们就像一动不动的瓷像。我们眼中，他们就像百倍快进的动画。”雪福嘟嘴，挑眉笑道，“换一个角度看，高速的人类建设社会，慢速的人类享受成果，挺好。”
“是呀！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自己的生活了。”女孩把收纳箱中的企划书倒入垃圾箱，趴在吧台上，啜一口奶茶……
此后一段时间，雪福和女孩天天待在一起，爬山欣赏日出，潜水畅游珊瑚海，一遍又一遍欣赏无声的黑白老剧，在图书馆的角落，寻找高速人不曾借阅的小说，吐槽或留念。
“前面十几年，眼睛接收的光谱都不太一样。晚霞就是淡紫色的丝带，一点都不好看。也只有放缓节奏，才能尽情享受自然的美妙。”躺在沙发上，手机关机丢一旁，女孩打开小说，遮住面庞，桃花书签的香气沁人心脾。
“有一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雪福翻身，望向女孩。
“你是在什么时候，慢下来的？”女孩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高考前夜？大学毕业？还是和你一样，失去第一份工作开始。”雪福苦笑，“慢速人的记性比高速人还差一些。”
“有没有想过，回到过去，高速的过去？”
“不能也不想。”雪福挑眉，转移话题，“你习惯慢速生活了吗？”
“早习惯了。”女孩放下书，露出双眼，“忽然感觉，有一点，腻了。”天花板上，影子飘过，闹铃响起，雪福的手机自动开机，一条信息提醒。女孩的手机也亮了，消息频闪，提示音袭来，协奏如进行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书桌上的小说越来越少，企划书越来越多，聊天的声调日渐高亢，郊游的步伐也日渐紧凑。雪福跟不上了。
“收到录用通知了吗？”雪福冲一杯咖啡，放一块糖，递给女孩。
“到海的，另一头。那里的，人流，速度快，慢了就，被撞翻……踩伤。”女孩全力放慢语速，试图让雪福听得懂。
“人类很短，三分钟当成一分钟用，太浪费。”雪福用最快的笔速，在小说扉页写下这些话，递给女孩。“飞蛾扑火短暂又绚烂。”
雪福不知道女孩是什么时候走的。眨眼间，阳台上失去了女孩的长裙；厨房内失去了女孩的陶碗；洗手间里失去了女孩的牙刷。女孩存在的痕迹一扫而空，只留下一个洗净泛黄的奶茶空杯。
雪福像一尊瓷像，坐在客厅，亘古不变……
秋分清晨，雪福趴在咖啡屋的吧台上，掏出一枚方糖含在嘴里，等待融化。诸多场景浮现眼前，双亲离世，来不及参加的葬礼；高举奖杯，人去楼空的礼堂；学泡咖啡，独自品茗的夜晚，一切都很快，又一切都很慢。
手机提示响起，“敬老院的朋友多了，和我一样，都很慢。以后，大孙别来陪我了。过好自己的生活。勿念。”
雪福微微一笑。
小街上，早餐叫卖声不断，雪福听不清，也吃不着。他时常流露出惆怅的表情。
雪福始终没注意，有一个高速人磨豆、闷蒸、注水，悄悄推来一杯手冲咖啡，停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