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新
粉笔灰悬停在第三十五个雨季
您留在黑板上的句号突然游动
成为漩涡，吞下所有坐标系
当我的嗓音开始重叠您的咳嗽
三尺讲台正裂解成无数岛屿
每个浪头都举着未批改的作业本
铁轨从泛黄的教案里长出枝桠
您把教鞭折成风筝骨架时
雨季正从肺叶间渗出蓝色墨渍
我至今不敢擦拭眼镜片上
那层永远温热的雾气——
您转身时撞碎的月光
正在我鬓角结晶成盐
晚自习铃声在血管里结网
您留下的圆规正刺破黎明
星空沿着三角板缺口倒灌
我数着脊椎里生锈的钟摆齿痕
每个雨季都从您折断的粉笔头
长出新的年轮，套住
我越来越像您的喉结
儿子在作文里写下祖父
钢笔突然吐出蓝色潮汐
所有等号都在课桌上折成纸船
载着尚未诞生的公式
驶向您永远停驻的黄昏坐标
而我在批语中埋下磁铁
等待某个句点重新发芽
深夜备课听见桌椅发芽
您遗留的烟味正穿透时光
在三角函数表里筑巢
我翻开课本，扉页突然游出
银色的蝌蚪群——
它们正衔着您未讲完的定理
游向黑板深处发光的珊瑚礁
当我把儿子举过讲台高度
整间教室突然长出翅膀
课桌缝隙涌出蒲公英舰队
载着三十五年的星光与尘埃
穿过我日益透明的躯体
粉笔灰正在空中重新聚拢成
您转身时扬起的衣角
那个月夜
月亮垂落第一滴银汁时
父亲的犁铧正在我手心发芽
铁器啃碎三十五年前的夜色
水田裂开细小的伤口
每一道褶皱都通向永恒的夏至
新茧在指节缝补星光
露珠爬上稻草人空荡的袖管
蛙鸣在暗处织网，我的影子
被风揉成更瘦长的形状
俯身时听见泥土深处的钟摆
水牛脊背浮起青铜的光泽
蹄印盛满整个童年的重量
远处竹林摇动发黑的经幡
山岗在雾中溶解
田埂像根绷紧的麻绳
突然有萤火虫点燃瞳孔
灼痛处涌出父亲的咳嗽
三十五年后仍在胸腔回响的
是锈蚀的犁头与砂石相撞时
迸溅的，金属的呜咽
泥浪翻卷处露出半枚月亮
如同母亲缝衣筐里
永远凑不成对的银纽扣
而两个妹妹的呼吸正轻轻
将茅草屋吹成纸船
我数着北斗倾斜的角度耕作
直到露水打湿所有星子
裤管结出盐的晶体
脚印在身后长出珊瑚
黑暗正从指缝间抽穗
归途是条发亮的蚕
把疲惫裹进银色的茧
推开门的刹那
鼾声正将月光纺成纱
母亲的白发在枕上流淌
如今我常站在高楼数窗格
每个亮灯的方格都在融化
成那年漏进屋的月光
而两个妹妹早已成为
别人梦中熟睡的孩童
只有水田仍在记忆里反光
像块永不愈合的银色伤疤
每当电梯降入地底
总能听见铁犁切开冻土
在混凝土深处，播种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