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间透进第一缕光，李老师已伏案良久。红笔在作业本上行走，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又似细雨润物。38年，这声音从未间断。
批改作文时，她的指尖总会随着目光在行间轻轻移动，遇到精彩的句子，便会停下来，嘴角无声地弯成一座桥。她会用红笔细细地画上一朵小红花，这是从她教书第一年就保持至今的习惯。
“老师，这道题我还是不懂。”课间，男孩怯生生地指着练习册。“来，我们再讲一遍。”她拿起尺子，重新画辅助线。这是第几遍了？第五遍？第十遍？她不记得。只记得男孩眼睛突然亮起来的瞬间，宛若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那一刻，所有的重复都有了意义。
送走了课间最后一个问问题的孩子，教室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宁静。放学后的教室，只剩下她一人。黑板上，又写满了明天要讲的例题，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粉笔灰，悄悄落成了她鬓边的霜。她常对年轻教师说，板书如做人，横平竖直是根本，这些基础，千千万万遍也马虎不得。
去年教师节，她收到一封信。信纸第一行，工整地画着一朵小红花。下面写着：“老师，这是我女儿画的。我告诉她，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才会给的奖励……”
信纸有些发黄，字迹却依然清晰。李老师戴上老花镜，读得很慢很慢。夕阳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连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或许是被信中“一遍遍”这个词触动，她想起自己的老师。那位总是在下课铃响后，不急着拍手上的粉笔灰，而是先俯身吹干净前排同学课桌上粉笔灰的老人，如今已经作古。可他说的“教育就是重复千百遍，直到它成为你们生命的一部分”，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夜已深了。台灯下，她仔细数着明天要奖励的小红花贴纸。不多不少，正好43张，一张都不能少。她知道，这些看似相同的重复，对于每个孩子来说，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时刻。
春风秋雨，年复一年。黑板擦了又写，学生来了又走。唯有那沙沙声，千千万万遍，从未改变。那不是单调的回响，而是一朵又一朵小红花的约定，是一场又一场俯身吹去粉笔灰的温柔。